四四中文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316章 女帝师五(41)

第316章 女帝师五(4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四四中文网 www.44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进正殿,我便垂头急趋,匍匐在地,拖长了哭腔道:“舍弟朱云弑君犯上,罪无可逭。赖太后仁慈睿哲、沉审明辨,恩赦微臣一家性命,微臣感恩不尽。”

    芸儿的声音平静如水:“朱大人请起。本宫久居深宫,懂得什么‘沉审明辨’?实赖信王与诸位大臣,方能绳拿真凶,又不至牵累素日有功之人。如此宽猛相宜,实是社稷之幸。”说罢命薛景珍将我扶起来。我谢了恩,方才起身。

    只见芸儿一身牙白凤纹广袖曳地长衣,发间一对素银嵌珠簪子,眸中的泪光比珠光还要闪亮,眼底尽是感激之意。当初芸儿派薛景珍传出高曜驾崩的消息,大理寺一公审,她自然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瞟了一眼柱下站着的一个年轻内监,缓缓道:“朱大人别忘了多谢信王才是。”

    我感激涕零:“是。谢太后。”

    芸儿覆面的白纱已不知不觉多了两道泪痕,她的声音却毫无破绽:“退下吧,去瞧瞧婉太妃。”

    我躬身退了两步:“是。微臣告退。”

    退出正殿,却是小简自带了两个心腹送我出来。见周遭无人,这才轻声道:“施大人和董大人公审朱云之事,太后已猜到是君侯所为。只是太后身边有好些信王的人,说话实在不便。大人有什么话,对奴婢说也是一样的。”

    我微微叹息:“我知道。我有一事,一直想请教简公公。先帝驾崩,宫禁森严,太后身边的薛公公究竟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来的?”

    小简叹道:“君侯心思缜密。此事说来实是万幸。先帝驾崩,本来宫里是只准进不准出的。小薛谎称给一贵人送人参吊命,然而那玄武门的小校已翻出太后给君侯的信物,小薛急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被当贼拿了,不但见不到君侯,还会连累太后。不想那小校竟放薛公公出去了,又亲自候着小薛回宫,这才没有惊动人。”

    我诧异道:“那小校为何如此?”

    小简道:“君侯不妨猜一猜此人是谁。”

    信王被迫腰斩朱云,废去柔桑,赐死熙平,心中已极为不痛快。昌王借口防备吐蕃,屯兵洮水,信王也调集了军队驻扎渭北,对峙已近一月。大战一触即发,两位亲王都已到了生死关头,国家社稷岌岌可危。当此时,我可没有心思去猜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玉机猜不出来,还请公公实言相告。”

    小简低着头,声音虽轻,口气却甚是兴奋:“原来那小校便是唐省兰!实是先帝有灵,先帝有灵!”

    我一怔,想了半日却想不起唐省兰是何人,不禁转头望着绿萼。绿萼低低道:“姑娘忘记了?当年李瑞派了一个小子来报,说刘钜托了一个玄武门的侍卫打听姑娘的模样、品行与行踪,这才在景灵宫救下姑娘的性命。当时那侍卫怎么也不肯告诉咱们刘钜的来历,给赏银也是无用。李大人也不好逼迫,因此姑娘直到离宫都不知道是谁救了姑娘。”

    我恍然道:“原来是他。难道唐校尉知道薛公公是送信给我?”

    小简道:“这奴婢也说不清楚,待梓宫入陵,薛公公才有工夫再去寻他。谁知唐将军早已辞官,人都不在了,这城门前的事,便再说不清楚了。”

    芸儿出身卑微,既无外戚相助,又不干预朝政,宫外的故交只我一个而已。她偏偏在宫禁的时候派内监拿着贵重的信物出宫,唐省兰大约已经有所察觉,又知道刘钜在我府上,因此大胆放薛景珍出宫去。原来所有一切都悬在唐省兰挂着铜钥的指尖上,经过玄武门偶尔被推开的缝隙,才有今日的局面。

    眼见已到了重华门,出了重华门便是益园,小简实在不便跟着。于是我笑道:“简公公请留步。”小简会意,停下脚步目送我进了益园,这才回转。

    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季节,花藤静静垂下,似春雨被齐齐裁断。紫云似锦,肆意漫铺,直到益园的东角门。我拨开紫藤花,在池边呆站了片刻。池水吃饱了暮春的绿意,中心是苍白的云天,四周是深红的高墙。原来连皇城的四季也是不自由的。

    小钱笑道:“园子的景色这样好,君侯倒叹气?”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惶恐罢了。”当年将韩复的遗物送给刘钜的母亲,我虽添了一百两银子,到底有限。不想刘钜感恩至今,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助我成事,又救我性命。如此一来,直有“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92]之感了。忽而又想起华阳与祁阳,仿佛所有的冤屈与禁锢,都在等着他去解救。

    算时辰,高晅兄妹都去前面上学了,我这才离了益园,缓缓往济宁宫来。无论宫中发生何事,太妃们居住的济宁宫永远是最安静的。即使昱贵太妃母子在这里被掖庭属逮捕,所有的挣扎与哭喊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板壁,沉闷而空洞。很快,杂乱而荒诞的现场便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留下华丽的空殿,若无其事地等待新的主人。不止济宁宫,整个皇城都是如此。只是并非每一个新的主人,都明白“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93]的道理。

    走进玉枢所居住的后花园,却见慧太妃正与玉枢坐在栀子花树旁做针线。玉枢一身淡樱色交领长衣,青丝半绾,不施粉黛。慧太妃一身水色衣裙,脑后绾着两团平髻,只以一根五色碧玺梅花簪修饰。她的脸庞比往年稍稍丰腴,一双丹凤眼笑成一线。两人静静相对,偶尔拿起花样比对,或有一字半语。

    绿萼远远看着,笑道:“这倒奇了,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这般要好。”

    玉枢听见绿萼的声音,忽而身子一颤,丢下针线,急转过身。眼睛还来不及变红,泪水便汹涌而出。她奔上前来抱住了我,双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肩头,我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来。慧太妃也站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慧太嫔眸光一动,竟闪出几分惧意。她草草行了一礼,便带着丫头离开了。

    我好容易才挣脱出玉枢的双臂,一面给玉枢擦眼泪,一面柔声道:“姐姐,我来迟了。”

    玉枢泣道:“你哪里是来迟了,分明是来得太迟了。”

    我关切道:“这些日子,姐姐可还好么?孩子们都好么?”

    玉枢抽抽搭搭道:“我在宫里倒没什么。只是不通消息,母亲又没了封诰,不得进宫,家中的情形,我竟是一点也不知道。”提起帕子胡乱拭去涕泪,又问道,“你是几时回京的?可见过母亲了么?郡主和侄儿们都怎样了?”

    我听她说个不停,不禁有些厌烦,打断道:“我不在京城,所以没有见过母亲,也不知道家中的情形。只是昨日我去朱云的墓上看过,顺阳郡主打理得甚好,想必也会好好照料母亲的。”

    玉枢一怔,目光在我的脸上转了两转,终于止住了哭泣:“朱云真的弑君了么?”

    我颔首:“这件案子是施大人主理的,证据确凿,朱云已然认罪了。”

    玉枢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两只手在脸上蹭得精湿:“全城皆知,只有我这个亲姐姐不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缓缓用帕子拭去她掌心的泪水,低低道:“这些丑恶的事情,姐姐不知道也好。”

    玉枢凝视片刻,迟疑道:“你好像并不伤心。”

    我将帕子塞在她的掌心,淡淡道:“一早往太后宫里请罪,也累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玉枢连忙擦干泪水,这才转过身,谁知慧太妃早已不见了:“慧太妃呢?”小莲儿回道:“慧太妃看见君侯来了,站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就走了。”

    玉枢一怔:“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怕你。”

    我想起慧太妃方才的神情,她眼中惧意就像春夏新滋长的藤叶,曲折而鲜翠,分明已不是旧的仇恨。宫外的凄风冷雨也浸泡着宫里的人心,无论是我大义灭亲,还是我身为弑君逆贼的亲姐竟然能全身而退,都足以令她心生惧意了。我微微一笑道:“怕我也是应当的。何况若没有我那两铳,她今日也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与姐姐说话。”

    玉枢顿时忘了哭泣:“这是什么歪论?”

    我坐在慧太妃先前所在的位置,随手拿起玉枢的针线活,但见是一套石青色的襦裙,胸前与腰下都绣着牙白的梨花。“‘威不立,德不能驯也,德不修,兵不足恃也’[94]。便是这个道理。”

    玉枢白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我淡淡道:“这说的也是当下的形势,姐姐不懂也是平常。”

    玉枢深深叹道:“这形势,我是看不懂。不是说昱贵太妃与华阳长公主合谋弑君么?邢陆二族已然伏诛,怎么忽然又说是云弟弑君?不是说华阳长公主自刎了么?怎么又忽然去了公堂?不是说云弟与顺阳郡主十分恩爱么?怎么云弟又与曹氏混在一处?如何顺阳郡主又藏起了云弟所穿的衣裳和靴子?到底是谁弑君?又是谁告发了云弟?当真是顺阳?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有——”

    我拿起桌上的团扇掩住她不断发问的嘴,正色道:“弑君是诛族的大罪,若不是信王力证是顺阳揭发了朱云,借此与朱云划清界限,即便姐姐是太妃,我是郡侯,要保住咱们一家的性命,也是难上加难。”

    玉枢垂眸想了一想,这才道:“你这样说,我懂了。只是顺阳既然做伪证,施大人便这样相信了?”

    施哲当然知道,所谓的证物是刘钜临时放入朱云书房的樟木箱里的,然而他须得装作毫不知情,自然就不能反驳高旸与高曈兄妹的伪证。“施大人只管取证,至于证据从哪里来,他无从理会。”

    玉枢甚是痛心,嘤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既是这样,究竟是谁在害云弟?”

    我一哂:“‘害’?我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我把“害”字咬得极重,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玉枢扬眸,目中寒光更盛:“我瞧你……似是不在意云弟。”

    我又一哂:“在意?他明知我半生所系,唯先帝一人。他不但弑君,为了不让我有机会查明此事,默认信王妃将我重伤,害我险些命丧信王府。他既已不在意君恩臣节,不在意父母妻儿,更不在意我这个二姐,我又何必在意?”

    玉枢并不知道我受伤的真正因由,听罢不禁瞠目结舌:“我竟不知道——”

    我叹道:“我已在朱云的墓上哭过。要再多的眼泪,也没有了。”

    玉枢呆了半晌,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只是你这副样子千万别让母亲看见,否则她老人家该恨你了。”

    我不觉好笑。母亲若要恨我,又何止这一件?“母亲向来以为我铁石心肠——”

    忽听玉枢问道:“不会是你吧?”我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不待我回答,玉枢又道,“能翻昱贵太妃与华阳的铁案,整个大昭也没几个人。究竟……是不是你?”好奇与惧怕在玉枢的眸中此起彼伏,一张俏脸霎时间没了血色。

    这五年来,我名声太盛,以至于连玉枢也开始疑心了。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我摇头道:“不是我。”

    玉枢立时松了一口气,双颊恢复了血色:“是我不该疑你,你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会害亲弟弟才是。”见我神色冷淡,又道,“云弟也太不成器,怎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难道真的是因为曹氏么?”

    柔桑宠幸朱云,当是在高曜驾崩以后。否则良辰要么因我是朱云的二姐不敢来见我,要么会告诉我柔桑与朱云通奸之事。然而她并没有提到此事。而熙平长公主更不允许女儿在大事未竟之时便如此胡作非为。因欲令高旸废杀柔桑,我方才令李万通混淆胡诌了一番。我淡淡一笑道:“云弟已死,事实已无从问起。姐姐就当是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好了。多想也是无益。”

    玉枢见我有了笑容,便不敢再提朱云,忙又问道:“妹妹日后有何打算?”

    我答道:“今日出了宫,便回青州。”

    玉枢焦急道:“你才回来便又要走?”

    我叹道:“母亲去了青州,我自然要跟去青州请罪与服侍。”

    我们都去了青州,玉枢独自在宫里,难免孤独害怕。她忙又问道:“那几时才能回京?”

    我叹道:“若母亲还愿意见到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我便在青州不回京了。”

    玉枢一扁嘴,又哭了起来:“本来我们一家好好的,如今倒要天各一方了。”

    我宽慰道:“青州与汴城算什么天各一方?本来咱们一家是要废居岭南的,因为顺阳郡主的缘故,改在青州,已是极大的恩典了。姐姐在宫里,好生教导晅儿,过些年待他开府,姐姐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在京城也好,在青州也好,一家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玉枢破涕为笑,晨光中更显清丽无邪。我忽而心中一动,倘若是玉枢为了令高晅登上帝位而刺杀高曜,我还会不会像对待朱云一般对待玉枢?只这一念之间,顿感芒刺在背。连忙摒除了念头,转眼却见玉枢也在出神。她缓缓道:“如此看来,信王待妹妹是真的好。不然李万通闹得沸反盈天,信王犯不着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令顺阳郡主做伪证,保全我们一家。”迟疑片刻,又小心翼翼道,“信王如今已是大昭最有权势的人了,妹妹难道没有想过……”

    我笑道:“昌王正在西北虎视眈眈,焉知信王不会败呢?”

    玉枢见我并没有生气,忙又道:“你是女帝师,只要你肯为信王筹划一二,何愁昌王?”

    我摇头道:“我并没有这样的大才,信王也并不需要我。”

    玉枢道:“黄金万两易得,真心一颗难求。妹妹便想一想又如何呢?”

    我垂眸一笑:“现下,我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说罢站起身,“我该走了。看到姐姐在宫中并未受到牵连,我便放心了。姐姐有什么话要我捎去青州么?”

    玉枢叹道:“请母亲保重身子,少些伤心吧。如此变故,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母亲了。”说罢牵起我的袖子道,“你真的不等晅儿与真阳回来么?寿阳甚是想念姨母。自你出宫了,总是盼着你回宫来给她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