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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使徒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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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片游戏之地庞大而空旷。天空在这里呈现出浅灰色,偶尔肉眼可见闪烁的方格冰晶。褐色的蝙蝠和黑色的乌鸦张开肉翅从空中掠过,三两只地停留在干枯的枝杈上。

    长发的女孩目光呆滞,白皙的面庞上没有表情。她行路时胳臂没有自然的前后甩动,像一截干木一般走到霓虹闪烁的大门口。

    “大富翁”。

    大门口上的霓虹灯编织成这样三个字。

    大约是时日久远,有些代码崩坏了,也一直没有人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去修补,“富翁”中间的竖笔都已经不亮了。

    门口边上陈列着一溜看不到头的取币机,昭示着这片土地曾经的辉煌。女孩走到一台取币机前,手腕靠近绿莹莹的扫码处,瞬间便响起硬币噼里啪啦的声音,银光闪闪的银币从取币机中飞出来,像漫天的银光雨水,纷纷地落入女孩白皙的手掌中。

    银币的光辉映亮了一小片灰暗的天空。曾经这里人多的时候,整片游戏之地都明亮得像天堂一般。

    “1024枚!sa小姐,这些银币够您今天的用度吗?仆人将一直为您服务!”

    “大富翁”的主人f走到女孩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低下头时,他暗中腹诽,在过去他只会向一次性购买一万枚以上银币的客人鞠躬,如今新的游戏层出不穷,“大富翁”生意萧条,像sa这种客人就已经算是大客户了。

    但sa和其他因为怀旧来到这里的客人不一样。从两个月前sa第一次踏进“大富翁”开始,她就开始频繁地拜访,每天从早到晚,把所有的银币玩完为止。

    女孩神情呆滞地向他点了一点头,漆黑的刘海之下,目光有些阴郁。她握紧了手中的一枚银币,苍白的手部皮肤绷紧了。

    f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倘若不是有这样的小动作,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女孩是一个病毒携带者。

    “大富翁”现在还装备着四五年前的病毒防护设施。病毒的更新日新月异,这套设备早已形同虚设。“大富翁”如今的这点收入,勉强能够维持日常运营,f是绝不会再花上一大笔钱去更新防病毒设施的。

    “那就是个无底洞!病毒防护公司自己就是最大的病毒制造者,没有病毒他们怎么能够活下去?他们都是奸商中的奸商!”f过去一提到病毒防护便会破口大骂。

    好在后来提出了“世界上最安全的系统”的概念,而且切实有效。“大富翁”在中近乎裸奔四五年,还真的没有中毒瘫痪过。f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也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一个用户有没有中毒,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sa小姐,还是老地方?这边请!”

    sa径直向竞技区走去。f不用看都知道,她要去到投篮区。不过不干扰玩家*是他的准则之一,所以f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

    sa身体修长而灵活,四肢比正常人的体型要稍长一些,在这个虚拟实境中,选择这种avatar的人,一般都是热衷于运动的人。而通过在中持续规律的运动,avatar会变得越来越匀称有力。这具身体虽然修长,却显得比较弱不禁风,显然还是一具非常新的avatar。

    在“大富翁”游戏之地的西侧,排列着许多非常老式的投篮机。这是在21世纪初期的现实世界中非常流行的一种娱乐设备,几乎是所有大型购物中心的标配。中的“大富翁”也尽可能做到复古,连屏幕都是古老的led点阵显示屏,张贴着灌篮高手这类在现在看来十分怀旧的海报。

    sa向投篮机投进了三枚银币,led屏幕顿时亮了起来,红色的点阵字体从左至右开始流动,极富煽动性的男子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欢迎开启热血沸腾的街头篮球世界!自由,是唯一的规则!本项运动的记录保持者是——

    “しと(使徒)!”

    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仿佛海浪一般包裹了这个修长而单薄的女孩。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しと……”她哽咽着。

    她身侧的投篮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全息的影像。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有着浓密而漆黑的短发,身形矫健而帅气。他侧过头来朝她爽朗地一笑:

    “瞧我的,小师妹!我今天势必横扫全场!”

    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明朗骄傲,甚至有一种自负在里面。这种自负就像天上的日光,虽然会炫亮你的眼睛,却不会让你讨厌。

    因为他就是那样有能力的人。

    sa永远记得,那一天,しと成功地创造了“大富翁”中所有项目的新纪录,使得每一个项目新玩家来玩时,身边出现的虚拟对手都变成了他。

    那段时间しと在“大富翁”中简直出名得不得了,一直到后来,しと走在路上,都会有陌生人过来给他打招呼:

    “嘿!你就是那个しと吧!太可恶了,整个场子里到处都是你!”

    しと搂着她的肩膀,说:“看看,什么叫一举成名天下知!”

    她偏着头说:“你就不能低调一些?”

    しと得意地大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低调’两个字!”

    思绪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现在她已经不是那时的她,而他,也已经不在了。

    模糊的视野里,しと开始了投篮。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有生命的东西,一个紧接一个从他手中飞出去,正中篮筐。积分的红色数字飞速增长sa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篮球一个也没有投出去。最后一个球,しと还漂亮地转了个身,玩了个花式投篮。

    “用户’sa’挑战失败!胜利者是——しと!”

    又是雷鸣一般的掌声和口哨声、欢呼声sa正对面的屏幕上出现一个沮丧的脸,提示她再来一次。她又投进去三枚银币,しと再次出现在她身边,仿佛不知疲倦地投篮。

    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富翁”中的しと创下的记录已经大多被新玩家打破。玩家们发现了这种新奇的玩法后便争先恐后地试图复制しと的成功。到如今,仍然保留着しと的记录的,也就剩下这个投篮机了。

    还能看到那个生龙活虎的しと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个投篮机了。

    “砰!”

    “砰!”

    “砰!”

    空旷无边的游戏之地中,终日回荡着无休止的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sa幽灵一般地守候在此地,每次投入三个银币,守候着しと的幽灵。

    这天sa入场,f过来和她说:

    “sa小姐,这几天有一群新的玩家过来。其中有一个似乎对篮球也很感兴趣,是个高手,已经逼近しと的记录了。”

    sa突然就像发了疯一样跑过去。

    “停下!”

    她尖利地喊叫着,对着那个正在疯狂投篮的玩家。

    那个玩家只不过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投篮,浑身汗水挥洒如雨。

    看来他是要非破这个记录不可了。

    “求你停下!”她大声地恳求。“请求你把しと留给我,我可以付你银币……给你什么都行!”

    “疯子!”

    那人头也不回,鄙夷地唾弃道。

    “喂!说你呢!哪里来的疯女人!这游戏场你开的?我大哥要破纪录,你滚一边去!”

    突然又过来几个玩家,强行将她拉开。

    “自由是唯一的规则!”机器中令人热血沸腾的声音仍然在重复。那个玩家以三分之差挑战失败,着了魔似的又开一场。

    “我请求你们!しと死了,你们要是破了纪录,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了——”sa苍白阴冷的面庞上现出赤红的眼角,“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给——”

    “呸!”

    那群拉开她的玩家上下打量着她,轻蔑地笑起来,“这么垃圾的avatar,新来的吧!别挡着我们老大破纪录!”

    “しと死了?死了好啊!——他死不死关我屁事!你想见他去墓地见去!”

    他们一掌将sa推倒在地。

    只差一分。

    只差一分,しと就要消失了。

    sa阴郁的眼中忽然凶光闪动,手中光芒暴涨,一柄三尺长的银剑出现在她手中,既准且狠地刺中了那个正在投篮的玩家。

    玩家的背后出现刺目的血迹。

    红色的积分器停留在那个分数。

    “用户“黑色锋芒”挑战失败!胜利者是——しと!”

    刺耳的欢呼声淹没了那群目瞪口呆的玩家sa拔出剑,投篮者顿时委顿在地,三秒之后,“黑色锋芒”的avatar化作细碎的光点,萤灰一般散去,瞬间地面空无一物。

    一个avatar死去了。

    显然“黑色锋芒”这个狂傲的玩家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死,也不曾做过准备,死亡的形式还是中默认设定的“灰飞烟灭”。

    距离“大富翁”的兴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人们已经不大记得,“大富翁”这片游戏之地,是开启了冷兵器对战模式的。在别的安全领域并不能出现这种武器攻击,然而在“大富翁”,却是确确实实可以的。

    那些还活着的玩家懵了一阵子,也纷纷拿出了自己装备的武器,手忙脚乱地向sa发动了攻击。

    这样一个崭新的avatar的武力值,他们并不放在眼里。他们所忌恨的,是“黑色锋芒”修炼了那么久的一个avatar,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这是何等的耻辱和不甘!定是要将这个身形单薄的疯女人碎尸万段来陪葬!

    sa长发掩映下的面孔依然苍白而阴郁,却隐约闪动着一种冷酷。她横剑格挡,向后退却。她的剑术凌厉而有势,不像那些乌合之众的胡乱砍杀。然而这具崭新的avatar的力量仍然有限,她砍伤对手,身上却受到更重的伤,白色的衣服上鲜血淋漓。

    “疯子!肯定很疼吧!疼就下线啊!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

    sa冷漠的目光射出来。

    大约不会有什么疼痛比失去しと更疼。

    疼痛,不正是她所需要的么?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她,已经不配称为活着。

    愚昧的人们,你们永远不知道是谁在守护着你们。

    しと的死确实与你们无关,可是却和千千万万的人息息相关。

    你们要杀了我也好。不过一个avatar而已。如果真实的我也能够就这样死去,那便好了……

    锋利的刀刃砍上sa的肩膀,半边胳膊便没有了。她抬起苍白的脸,手中光芒挥舞,又一个avatar灰飞烟灭。究竟是一个全民向的虚拟实境,并没有太过血腥的设定。她估计就算一个avatar的血液全部流光,充其量也就而已。

    “臭疯子!是哪个神经病院把你放出来的!”

    那些人咆哮着,可是瞬间sa就什么都听不到。是她看错了吗?难道avatar在死亡之前,眼前也会出现幻觉吗?

    是しと!

    是しと的avatar!真真切切的,不是投篮机上的全息影像啊!

    sa的灵魂仿佛被那个熟悉的avatar所吸走,她说不出话,丢下长剑,向しと伸出了满是血迹的右手。五六把冷兵器向她劈砍而来。

    那个有着浓密漆黑短发的男人——脸上并没有她熟悉的骄傲而明朗的神情——手中现出一把奇长而乌黑的刀,不过是举重若轻的一划,便将那些玩家手中的兵器全部震飞。

    这是与同龄的骨灰级avatar的实力。

    avatar确实是しと的sa确信了。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しと”大步跨过来,像老鹰拎小鸡一般拎起sa,向“大富翁”的门口走去。

    距离霓虹闪烁的大门还有一步之遥。

    sa手腕一转,此前被丢弃的银剑“嗖”地飞回她手中。她挺剑刺向“しと”——

    “你不是しと。”

    “しと”侧身避过剑锋,将纤细的女孩掼在地上,冷漠注视。

    sa直起身躯,手持银剑,剑尖指向“しと”的咽喉——

    “你是谁!从他的avatar中滚出来!”

    茫茫的大风在旷野中卷扬。这片游戏之地上并没有雨水,基岩的地面遵循风蚀的计算模型,缓缓地风化成碎裂的石屑,甚至沙尘。

    身形单薄的sa和体型伟岸的“しと”在游戏的边境上对峙sa漆黑的长发在大风中高高扬起,宛如游动的长蛇。

    “你是谁?为什么能够登录他的avatar?”

    sa尖锐地质问,单薄的声音被吹碎在风沙里。

    和其他的虚拟世界平台不一样,每一个人,只允许有一个账号,没有任何例外。哪怕的创始人滕桦,也只能拥有一个账号。滕桦是一个天才的产品设计者,在许多虚拟实境行业的从业者看来,他几乎是一个哲学家,甚至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

    滕桦据说是在密宗的寺庙中构思出这个虚拟世界的。他的基础设计理念之一:

    众生平等。

    所以在中,没有人能够享受特权,拥有两个账号。

    也就是说,真实的人和vatar,是一一映射。

    实现这一点用到的技术其实非常简单,就是静脉识别登录。每一个人的静脉影像独一无二,极难复制伪造,系统的认假率现在能够降到亿分之一以下。以现有的人口基数来说,出现识别错误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这个人绝不是しとsa万分确定。

    しと在六个月前去世。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行为模式,和しと完全不符。

    しと对她是宠爱的。他一直叫她小师妹,即使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依然亲昵地唤她小师妹。他拥抱她,亲吻她,抚摸她,都带着无限的宠溺。

    这个人对她绝不一样。哪怕她已经将原来那个avatar自杀,重新注册了这个新的avatar,她相信如果是真的しと,他也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表情模拟异常的真实。真人在现实中些微的表情变化,嘴角的一颤、鼻翼的翕张、眼角泪水的滑落,都能够即时地投射到avatar上。

    这个“しと”的目光中有一种她所不熟悉的缜密、深刻,甚至是一种深思熟虑的谋定而后动。这和しと张扬而明朗的性格截然相反。

    他绝不是しと。

    “你是谁!”

    她第三次问。

    “しと”依然报之以沉默。忽然,他转身,大步跨过了游戏之境,到了安全之地。

    sa猛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袖子,“回答我!”

    “你不是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在恰当是的时机出现,绝不是偶然,你一定已经观察了我很久!”

    “しと”不理睬她,自顾自地向街区走去。

    接近城区,人越来越多。

    sa紧跟在“しと”身边。她缺了一条左臂,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再这样走下去,会引来警察的。

    “しと”微微皱眉,停了下来。

    sa不无讽刺地说道:“继续走吧。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看你能用别人的avatar玩出什么花样!”

    “しと”的手中忽的现出了那把熟悉的沉甸甸的乌黑长刀。

    sa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绷,本能警惕,银剑现于手中。但安全区中刀剑是不可以用于攻击的sa低低地自嘲了一下,收回了银剑。六个月过去了,职业所带来的习惯仍然没有消失。

    “しと”四顾无人,以刀尖在地面的基岩上划出字迹。

    【你——是——】

    他写字很奇怪,竟然是倒着写的,所以站在他对面的sa看这些字,恰好就是正的。

    【盛——琰——的——女——朋——友——?】

    “盛琰”两个字出现时sa的心都紧绷了起来。就像被一个沉重的铅块重重地压上心脏,整个胸口都被堵得喘不过气来。

    心脏狂跳,眉心狂跳,手指狂颤。

    他——他为什么会知道しと就是盛琰?盛琰在vatar,只有身边非常熟悉的人才会知道。而这些人不是亲友就是同事,没有一个她不认识。她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哪一个会冒充しと登录。

    警惕伴随着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不。不可以承认。更不可以暴露!

    盛琰已经死了!

    她也已经死了!

    他们两个绝不可能再在中出现!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一低头,“しと”已经用黑刀将地面的字迹磨平。

    他为什么不说话?

    就算是哑巴,在中都能够通过输入文字,使用声音合成器说话,他为什么要费劲用刀在地上划?

    这个人太奇怪了。有着太多难以理解的谜团了。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sa后退两步,忽然间拔腿就跑。

    即使安全区域不能使用武器攻击,按照的规则,一个注册七年之久的的avatar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一个只有两个月大小的avatar,就像现实世界中,一个七岁的半大孩子能轻松地抓住一个婴儿一样。

    这个avatar有一些她的访问记录。尽管她有随时清除的习惯,却还是免不了会留存一些。无论如何,这个avatar不能再落入他的手里。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来。

    咚。咚。咚。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击在她脆弱的心口,敲得她的心脏都仿佛要碎裂开来。

    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sa忽然有些后悔使用这个新注册的avatar了。

    太弱不禁风,太不顶用。跑了没多远,便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不,也许是她真实的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了。她如今的神经变得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敏感,她痛恨这具肉身。

    或许还是死了好。

    就像vatar一样,灰飞烟灭了,重新注册一个号,重头再来。

    只不过,失去了记忆而已。

    忘记了也好。

    太累。

    sa知道甩不掉“しと”。她径直登上了一座三十多层的高楼。爬上楼顶,站到边缘,逼真的大风吹乱她的长发。她倏然停了下来。

    “しと”也停在了她面前。他仍然在地面划字:

    【盛琰,你认不认识】

    “我不认识什么盛琰。”sa冷漠地说。

    她纵身一跳,跃下高楼。

    白色的衣衫轻飘飘地扬起,风中猎猎作响。

    “しと”飞速地伸手抓去,抓住了一片衣角。他握紧,试图将sa拽回楼顶。

    然而中,重力模拟得太好sa虽然长得纤细,体重却也绝非那一片衣衫所能承载。

    “哧啦——”

    sa不可阻拦地向下坠去。白衣鲜血,像一只死去的蝴蝶的尸体。

    “しと”扑在矮小的钢筋栏杆边上,双唇紧抿,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