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栽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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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站起身来,走到院子外面。打开院子门仔细检查了一下,大概是在怕有人偷听之类的。然后才坐回来,即便如此,她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很多。

    师姐对师傅说,师傅,您还记得那年我过生日,来昆明看你的事情吗?师傅说当然记得,你就跟我孩子一样,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师傅说完对着我一指说,前段日子我也带这小子去了海埂公园,就跟当年我带你去的样子一样,巧的是他也和你一样问了我那个茶花的事情,所以我也是半喜半忧,给你找个师弟,却各方面和你像的很。我插话对师姐说,就是啊师姐,要不是那天师傅带我去,我也不会察觉到那棵比较奇特的茶花,如此一来的话,师傅甚至都不会告诉我,我还有个师姐的事情。师姐笑着说,你在那之前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吗?我也笑着说,可不是吗,那会我都从师好长时间了。师姐对师傅说,师傅,你还瞒着自己徒弟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师姐脸色突然变了,我也立刻想到了,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蠢话,因为师傅在那之前一直没有跟我提起师姐的事情,还是因为师姐伤了他的心。

    于是我赶紧把话题岔开,我问师姐说,师姐你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师姐说,其实从那次师傅告诉了她那个扇子的事情以后,她心里就暗暗记下了。她知道师傅和那师傅生前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师傅就算是想要那把扇子,也一定不会付诸行动。而师姐当时是已经出师了的人,说穿了,所有的言行该当由她自己来负责任了,于是她打算自己来。

    师姐坦言,在做出那样的决定之前,她曾经有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其斗争的源头都在师傅的身上。因为自己一旦这么去做,如果成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但若是失败的话,自己遭骂那是必然的,也肯定会连累到师傅。但是师姐说,四相道在江湖上立足了几百年了,且不说和云南其他大门户相比,人家祖大业大,发展虽然兴旺,内部却不如我们团结。我们藏在角落里赚点别人漏掉的钱,却怎么都没办法混到一流门派的地位,于是师姐觉得,我们四相道缺少一样东西,就是一个可以震慑四方的宝贝。

    师傅曾经说的那把扇子,在师姐的眼里,那时候就俨然成了这么一个足以让四相道名声鹊起的宝贝。也许很多人都不能懂得那把扇子的厉害之处,但师姐知道,一个胆敢把天阳咒和地阴咒都刻到铁扇上,且六叶全是咒文的扇子,那等同于是见鬼就打,只要没被鬼怪们先一步给制死,那么完蛋的就一定是它们。还念什么咒,还画什么敷,认定了是个坏家伙,只需要一扇子拍过去就啥事都解决了。师姐说,而且她当时想过,就算是自己把这个东西拿到手了,师傅也肯定是不会要的。于是她想的是拿到手以后,自己藏个十来年,然后才由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这把铁扇重出江湖。

    我想要点头,但又觉得好像不妥。师姐如果拿到扇子,这么做虽然简单了不少,但是却跟师傅长期以来对我的教导是相悖的。师傅就像是一个更年期的老大妈,他嘱咐我无论事情大小巨细,如果不从根源去解决的话,还不如不要解决。当我正想要把我对师姐想法的疑问提出来的时候,师姐却说,她知道,师傅不是这么教的,可是如果把眼光放远点来看的话,假若我们有了扇子,大大提高效率不说,还能够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于是记住我们门派自然就不是问题。虽然方法有点急功近利,但是四相道都挣扎了几百年了,还是默默无闻,不得已才冒险走这条路的。

    师傅听后,不置可否。很显然,他是不赞同师姐的说法的。但是客观的来说,师姐的方法虽然未必让人觉得舒服,但的确是最快树立地位的方式。所以师傅也没有反驳,反正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师姐接着说,后来她想明白这些后,就再次回来昆明,说服了师傅,说虽然那师傅去世了,但是他还有后人和同僚在,你们既然以往是知交,那么现在各自都有了晚辈,理应重新聚一聚,把关系拉拢点才是。于是师姐就缠着师傅说带着她一块去拜访一下对方。师傅听到这里,还是有些生气的冷哼了一声说,我当年要是猜到你本意是觊觎别人加的扇子的话,我死也不会带你去。

    师姐被师傅这么一责备,有些黯然。看得出来,这么些年这件事一直在心里压着她。她知道师傅生气,也不敢顶撞。于是继续说,早知道是今天这个样子的话,当初自己也不会去干这样的傻事了。师傅依旧忿忿,转头对我说,当初你师姐就是这么连哄带骗的,我还特别写信给对方,说我们下个月就来拜访一下,顺便也到堂子上祭拜一下那师傅,人家少数民族,多单纯的人呀,知道我和那师傅的关系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带你师姐去的时候,人家一个家族的子孙都来迎接,比我当年去的时候排场大多了。

    此刻的我觉得跟董先生一样,完全成了局外人,根本不敢插话。师姐说,当时去了那边以后,虽然那个村子被汉化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能够寻到一些他们本族的一些风俗习惯,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很新鲜了,但是我知道我去的目的不是为了和谁寻亲叙旧,而是要找到那把扇子,甚至说服他们把扇子给我,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师傅在场,他在场的话,是肯定办不成的。

    我开始惊讶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机,当年的师姐应该也就20岁出头,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能有这份打算还是很可怕的。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对师姐刮目相看,不仅是因为知道她本身悲惨的身世,从而铸就了她这种比同龄人更强悍的个性,还因为师姐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愿意选择曲线迂回的方式,先斩后奏,到时候任凭别人怎么骂,东西始终是在自己手里了。师姐的外貌看上去虽然不能算是柔弱,却在此刻让我对她隐隐生出一种畏惧的感觉。我当时就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师姐一定是活得比较久的那个。

    师姐接着说,在他们村子呆了四天,除了拜祭以外,师傅还领着她认识了不少他们的族人,还有现任的当地的巫师,世界说,本来她觉得那把扇子要么就是在那师傅的后人手上,要么就是在部族的巫师手上。而且师姐从他们当地巫师那儿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师姐说,尽管当地巫师主要的职能并非抓鬼打鬼,但是他们对于生死人鬼之间的知识却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渊博得多。师姐并没用跟我们详细的举例子,而是说,当下她就告诉师傅,既然师傅引荐的作用已经起到了,那么师傅就可以自己先回去了。师傅问她为什么不跟着一块回去,师姐则说,希望在这里多逗留段日子,好跟当地巫师好好学习下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师傅并没用加以阻拦,师姐已经出师,属于自立门户,本身和师门之间也只是一个名分上的关系。而且师傅看师姐这么好学,也非常高兴,于是就辞别了那师傅的后人,自己先行回了昆明。

    师傅哼了一声,对我说,你看你师傅,就这么被骗回来了,一路上还高高兴兴的。师傅这一哼是对着我哼的,但是他其实是在哼我师姐,大概是因为董先生在场的关系,不好意思直接训斥师姐。况且都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团聚的日子,师傅已经算是收敛了不少了。

    师姐接着说,师傅离开以后,那师傅的后人对她还是非常理喻,师姐也打听到,那把六叶八卦扇是被那师傅的后人所收藏起来了,因为他的后人几乎没有身在玄学中的人,那东西基本也用不到。就当是祖传的宝贝给留下来了。那把扇子在当地虽然不算是家喻户晓的东西,但是老一辈人都听说过。师姐告诉我们说,她觉得自己还算是继承了师傅的一项绝招,就是轻易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这我得承认,跟师傅玩嘴皮子功夫,那根本就是在找死,我跟着师傅学习了这么些年,学到的还不够他一半的能耐,就足以应付很多千奇百怪的客户了。因为人在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比较晦涩,很多事情能不告诉我们就不告诉我们,在他们看来那些是丑事是秘密,在我们看来,或许就成了整个事件的关键。我和师姐都算是得到师傅的真传了,师傅套话有几大要诀,一是把自己的怀疑当成一个理由说出来,然后自己否定它,在此期间观察事主的反应。再一个就是假设一种很荒唐的情况,然后想方设法把这种荒唐强行套在事主的身上,而此刻的事主通常会觉得自己被冤枉了而激烈反驳,如此一来,他们的反驳其实是推翻了我们之前的假象。在经历了前两种试探以后,我们其实能够有六到八成把握能够断言一个线索的大方向,于是这个时候就是赌了,我们会设身处地的想,假如我是事主,我最担心最害怕的是什么,然后把这种担心和害怕绘声绘色的放大出来,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的事主,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瞒着了。

    厉害吧,假如我不干这行,也许我去当个骗子也会是条勤劳致富的新路呢。

    师姐说,当地人淳朴,而且看她一个年轻姑娘却这么好学,那个巫师很快也被师姐给套出话来,师姐告诉我,其实她套的话她早就知道了,就是扇子在谁手上。不过她需要一个像巫师这种地位的人亲口告诉她,因为这样一来的话,就算今后出了点纰漏,也能说是那个巫师告诉她的。这招很狠毒,幸好我不是女人,我要是女人的话我也用。但是当师姐再向那个巫师打听扇子的具体情况的时候,他就开始遮遮掩掩不说了。师姐说,巫师肯定知道,只是他可能束缚于某个规矩不肯明说而已。不过既然算做是从巫师嘴里套出了话,师姐开始到那师傅后人那里,先是说尽了好话,然后还自己出钱买酒请他们家的族人喝,师姐酒量好,但是一个姑娘家和几个大男人还是少数民族的男人拼酒,确实还是有点够呛。于是师姐乘着自己还清醒,看大伙酒意都来了,于是就告诉对方,自己从部族巫师那儿听说了你们有把挺厉害的扇子,我想要见识一下。

    师姐说,当时说完这句话后,那家后人并没用起疑心,只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从他们的反应师姐得知,扇子是千真万确在这几兄弟手上,于是她又开始从情感上攻陷对方,说自己的师傅早年和那师傅是故交,大家都熟识,师傅都没曾见过这把扇子,既然自己来了,又是故人的后辈,就拿出来看看就好了。师姐是女人,又年轻漂亮,对方也就不好意思在推脱,于是他们家的老大就嘱咐一个家仆去把扇子给取来了。

    我惊讶的问,家仆?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家仆。师傅说,他们那族人,虽然保留了不少古滇族的习惯,但是他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更像是彝族一样了。早年我跟那师傅结识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仆人。不过虽然主仆有别,但是仆人还是得到尊重的。所以他们村子大户人家里有家仆这不奇怪,而且这些仆人都是把家安在主人家里,就跟自家人一样。我点点头,确实这家仆二字让我有点意外。师姐说,最后那个家仆在那家老大的手心里写了点什么字,然后老大就离席和仆人一块走了,过了一会才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过来,但是那个仆人却没有跟着来了。

    师姐说,当时她就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的就是那把传说中的扇子。但是她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家长子拿着盒子走到她的身边,然后伸手给她看,却没有要让她自己拿着的意思。师姐说,盒子的侧面是龙凤浅雕,较窄的那头侧面则是八卦的图形。盒子的底下看不到,但是正面却是用楷体刻着八个大字,“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这些字我是知道的,泛指妖魔鬼怪。师姐刚想要伸手去打开盒子来看的时候,那家老大却把盒子给缩了回来,笑着对我师姐说,这是传家宝,只能代代传,不能打开的。师姐也嬉皮笑脸的问,为什么不能打开,就打开看一下而已。那家老大态度很坚决,说不能看,父亲去世的时候说了,这东西只能给不懂的人传承,一旦懂了玄术,这东西就不是好东西,而是个祸害了。

    师姐见他坚持,毕竟在人家府上,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强行要求。而后那家老大则讲述了扇子的来历,和师傅当初跟我们讲的一样,是清朝初期吴三桂请来的道士所铸。师姐说,当下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扇子,但是却因此而得到一个讯息,几兄弟里面,只有老大有资格动那把扇子,于是就是说,这把扇子应当是在老大的手里。而古滇族是没有汉族的宗祠一类的,所以即便是家族再大,也不会像汉人那样供奉祖先牌位。而如此一来,这把扇子只可能藏在一个地方,就是老大的卧室。

    师姐接下来就又随便和几兄弟一边聊天一边套话,而得知几兄弟除了老四和老大以外,老二老三都是结婚了的。而老四没结婚是因为身上有残疾,且比较贪玩,岁数也只有三十多岁。而老大没结婚,却是因为那把扇子。师姐问为什么有扇子你就不能结婚了,老大回答说,因为如果讨了老婆,屋里就不止他一个人。老婆万一带着东西跑了,自己可就对不起祖上了。老大的这番话,事实上就证明了,扇子就在他的屋里。

    随后老大就又叫来仆人,把装扇子的盒子给带了出去,离开了师姐的视线。于是师姐察觉到,那个中年仆人,似乎是只听从老大一个人的吩咐,而且还会适时的给出自己的意见。于是她打算乘着大家都还没有离席,先找个借口,例如上厕所什么的,先摸索下老大的房间在哪。

    师姐说,那家兄弟并没有对她起任何疑心,自己假说上厕所,却看到了那个家仆从一个房间里出来,锁上门以后还故意拉了几下,于是师姐断定那就是老大的房间。师姐心想,既然对方连看都不肯给她看,自然是不可能把这个东西赠予给她的。所以她还只剩下一个办法,也就是最后一招鱼死网破的办法,那就是偷。

    师姐还说,但是她也想过,如果当晚就动手去偷的话,会很容易引起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第二天跟那家兄弟和巫师辞别,然后就近找个地方藏几天,等大家都以为她离开以后,再回来找机会下手,那家人本来对她和师傅都没有防范之心,正好借此机会把东西夺下,自己再隐忍个几年,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我虽然手上没有行动,但是心里早已对师姐竖起了大拇指。幸好我和她认识的晚,要是我们同时期学习的话,我若得罪她一点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于是我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了董先生,他也正看着我,我冲他笑了笑,意思是兄弟你口味可真重啊。他大概不明白我的意思,看我傻笑,也跟着我傻笑了起来。

    师姐说,于是当天晚上她还是自己安然睡了,原本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猛烈的拍门给拍醒了。师姐说,当时她还纳闷呢,于是打开门一看,发现那家几兄弟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一把抓住我师姐的手,大声质问她到底把扇子偷了藏在什么地方。师姐告诉我们说,虽然自己本意是要偷扇子,但是那会不还没偷吗?于是师姐觉得自己在理,就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没偷,不信的话让他们搜查房间。那家老大摔开我师姐的手说,你肯定藏在什么地方了,怎么可能藏在你住的房间里。师姐也发火了,于是问他们几兄弟凭什么这么肯定是她偷的,她还说自己就看了看盒子一眼,还是你抱着给我看的,我上哪去偷。那家老大说,昨天晚上你假惺惺请我们喝酒,其实就是想要把扇子的秘密给诈出来,否则你一个小姑娘家,这又不是你本家的东西你干嘛要问这么多。师姐说我们的长辈是好朋友我们是平辈,我请你们喝酒又怎么了,况且这些东西无非就是开开眼界我又不懂怎么用你偷你们的干什么呀。

    那家几兄弟跟她扯不清楚,但是老大冷冷的说,你不承认是吧?师姐说,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承认?于是老大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砸到我师姐身上,对她说,这是在我房间里面找到的,现在你还不承认吗?

    师姐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就惊了,那是她的手镯。师姐对师傅说,就是她入门第二年,师傅给她打的那对银镯子。她本来一手带一只,但是发现银镯子的时候师姐查看自己的手腕,发现右手的镯子还在,但左手的却没有了。师姐说,虽然自己不是什么习武的人,但是久在这个行当跑,基本的警觉是必备的,小偷从来在她身上也讨不到好处,更不要说在让师姐不知觉的情况下,完整摘下她手上的手镯了。

    这下师姐可就没话说了,但是她确实没偷,也觉得冤枉。不过此刻说什么都是无谓的,那家兄弟已经认定了师姐就是偷扇子的贼,而师姐却在反复想着到底是谁悄无声息的拿了自己的手镯,而出于什么目的又要把镯子丢到那家老大的卧室里,从而嫁祸给她呢?

    我听到这里,就好像在听一场清宫悬案一样刺激。毕竟我入行时间短,什么都新鲜。这时候师傅问师姐说,你那晚喝酒的时候,最后一个靠近的人是谁?师姐说,就是那家的老大,他把盒子抱过来给我看的。师傅皱眉摇头说,那家老大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而且他没任何理由这样做呀。师傅想了想又问,你最后一眼看见扇子的盒子,是上厕所前还是上厕所后?师姐说,我就是看到那个仆人抱着盒子走了我才借故去上厕所想要打探位置的呀。师傅说,那家的仆人我倒是认识,你说的是哪个?师姐说,就是那个咿咿啊啊只比划不说话的哑巴仆人。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是哑巴,还是那家兄弟自己跟我说的。

    师傅一听,立马站了起来,瞪圆眼睛问师姐,你说的是那个哑巴?我们看师傅站起来了,而且有点慌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好跟着站了起来,我手里抓着的那把花生米也只好含泪丢下了。师姐也一脸疑惑的问,就是那个哑巴啊,我们刚去的那天那家老大还说生病在休息的那个哑巴啊。

    师傅慢悠悠的坐下,慢悠悠的喝了口酒,然后慢悠悠的说:

    “我认识那个哑巴。”

    (倒数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