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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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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其妙被请到一个地方洗了个澡, 又被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之前那个大厅,坐在最内侧的主桌边, 同桌的都是老头老太太,一个个有意无意、视线老往他们这边瞅, 宫肆习惯性的一对菜刀眼横过去,那些老头老太太总算不看了。

    坐在他身边,溪流笑呵呵地喝着茶,脊背挺直,姿态优雅。

    台下也有视线不停的往他们这边望,其中视线最复杂的就是佩云·姬, 想到这孩子刚刚受惊过度, 宫肆决定放过他。

    这是个非常开阔的大厅, 和古色古香的新姬宫完全不同, 这里是新式设计,宫肆分不出来这里是哪里的设计, 不过放眼望去只觉得华丽异常,壁画、地毯、灯饰……肉眼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繁复的装饰品, 家具和柱子上的雕花精巧异常, 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是大气又……浪漫?想了半天, 宫肆最终只能想到这个词儿, 勉强可以用在形容这个大厅上。

    大厅内响着轻柔的音乐,不时有人从旁边的走廊进入大厅,饭桌与饭桌之间,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侍女轻盈的穿梭着, 为各个桌上的客人布菜倒饮料。

    其他桌的气氛都挺不错,之前和他们一起重建姬宫的少年们如今都坐在各自的父母身边,他们小声而兴奋地说着之前发生的事,大概是从小到大父母在这方面的管控非常严格吧,明明这么多人说话,大厅内愣是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这么多人同时在低语,他们的声音却连音乐声都没有压下去。

    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他们所在的这一桌安静异常了。

    老头老太太们一个个面容僵硬,他们身上穿着华丽的姬洲传统礼服,虽然和这大厅的画风明显不是一个出处,然而他们的气势足仪态也够,倒没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奈何他们的表情实在太僵!不和他们说话也就算了,他们彼此也不说话。

    气氛着实诡异。

    终于,其中一个老头说话了——

    “溪、溪流,好……久不见,你可好?”

    “呵呵,看到你们一个比一个老,我却风华正茂,我真是心情愉快,心情好,就什么都好。”溪流笑呵呵道。

    宫肆一囧,差点维持不住原本严肃的表情:他……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毒舌的溪流啊!

    不过,那个老头儿说好久不见,溪流又这么说……他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一下,溪流和这些老头老太太是同一代人?

    宫肆想着,眼珠一转对上了对面老爷子的满脸褶子,妈呀!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里播放的音乐忽然改变了,从悠扬的异国交响乐变成了姬洲特色的弦乐,宫肆反射性的抬起头来,发现入口处的大门开了,一位穿着华丽而厚重的姬洲传统礼服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

    两名侍女帮她在后面撑住有些长的裙摆,她用团扇轻轻遮面,笑着从入口走进来。

    看到她的一刹那,整个大厅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音乐声以及女人衣服摩挲地面的沙沙声,所有人都从桌边站起身向她行礼。

    “芳华,你好……延德,你好吗?伏扎,你好啊……”她一边路过一边向沿途的人问好,不但问好,她还清楚地说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在座的人如此之多,难得她知道所有人的名字。

    “今天是家宴,给孩子们接风用的,大家不要太拘礼,务必要吃好。”她笑着道。

    女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和路过桌上的人说着话,直到和他们附近佩云·姬那一桌的人也说了两句,终于,她走到他们这一桌来了,站在溪流旁边唯一一个空座位旁,旁边的侍者帮她拉开座位,女人入座之后,先是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宫肆和溪流身上:

    “怎么我们这桌这么安静,是因为如今你们年龄相差太大没有共同语言了吗?”

    一句话,宫肆立刻确定了:不愧是溪流的妹妹,就连戳刀的方式都一样。

    他心里这么想着,直到女人将遮住半张脸的团扇移了下来,当她的脸庞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宫肆面前的时候,宫肆终于明白溪流说过的、别人对摄云·姬的形容词了……

    “美丽”——当他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脑子里真的只能有这个词。

    那是一张非常精致的脸,和溪流至少有七分像,然而更女性化,女性化到了极致,她还化了妆,不过不是之前那种花里胡哨的太妹妆,当然,宫肆也搞不懂化妆这种东西,然而他就觉得恰到好处,无论是那黛青色的眉毛,朱红色的嘴唇,亦或是她面颊上微微的桃色红润,一切都刚刚好。

    这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外表出众,姿态更出众,当她坐在你面前对你轻笑,被那双含水的黑眸笼罩的时候,宫肆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太、太可怕了!宫肆刷的将脸扭向溪流了,溪流他妹的长相太犯规,他得看看溪流洗洗眼睛。

    啊……然而越看越觉得溪流和她好像,可是他怎么看溪流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呢?不过难怪别人都说溪流好看,莫非溪流的长相在其他人眼里也是这种程度吗?

    盯着溪流的脸,宫肆脑中浮想联翩。

    “还是第一次,有我在的场合,有人不看我看别人呢。”摄云·姬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宫肆一赧,又朝她看过去,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看溪流起了作用,他虽然觉得摄云·姬非常美,却不会有刚刚那种感觉了。

    眼前的摄云·姬和他们之前见过的赤湖·姬完全不同,赤湖·姬的头发花里胡哨,摄云·姬却是一头如云般在脑后盘起的乌黑秀发;赤湖·姬的脸上花里胡哨还有雀斑,摄云·姬的脸却是洁白无瑕,那是一种宛若白玉的白,还微微透着光一般。

    综合比较下来,宫肆只能感慨女生的化妆术真的媲美整容术了,如果不知道答案,他再不能相信那两个人是一个人的。

    何况摄云·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连声音都做过伪装了。

    难怪佩云·姬都没认出来自己的奶奶!

    摄云·姬笑着朝宫肆点了点头,然后举起酒杯来。

    其他桌的人其实都注意着他们这一桌呢!眼瞅着摄云·姬举杯,其他桌上的人连忙举起杯子,其他人还想站起来,之间摄云·姬伸出一只手向前压了压,示意大家入座,然后她自己站了起来。

    “让我们举杯给孩子们庆祝一下,孩子们随意,我们干杯。”她说完,一手扶袖,一手举杯向旁边略表礼仪,稍后便将酒杯送到唇边,然后一饮而尽,末了还将杯口向下示意了一下空杯。

    族长都这样了,其他人自然也将杯中的酒喝光,就连原本被族长说“请随意”的半大青年们,也学着有模有样,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反正过来参加成人式的人都成年了,喝酒也不算违规矩。

    不过,毕竟是刚刚喝酒不犯法的年纪,之前没锻炼过,天生酒豪还是少,于是,一杯酒下肚,不少小脸顿时红通通起来。

    摄云姬笑着看向这些红苹果一样的小脸儿,看着他们看着自己,眼中充满好奇、尊敬、惊艳……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又都是家里好生教养出来的,看起来都是各有各的好处。

    “你们都很好,我们家的孩子,真的都很好。”摄云·姬笑道。

    将酒杯放到桌上,她没有坐下,就那样姿态挺拔的站在自己的座位前,继续说话了:“我把新姬宫炸了,很高兴你们没有像旁边这些老东西一样叽叽歪歪,而是接受任务立刻开始重建了。”

    这句话说完,这一桌上的“老东西们”立刻就要跳脚,然而只是看到摄云·姬而已,他们就彻底没了脾气。

    这么畏惧摄云·姬,难怪摄云·姬能直接把新姬宫炸掉——坐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的宫肆心里暗戳戳道。

    不过,这也说明摄云·姬是姬家当之无愧的族长,整个家族尽在她的掌控之下。

    没有理会这一桌还没发生就熄灭的小小变故,摄云·姬继续说话了:“新姬宫建立起来后已经一千多年了,我们家从旧宫那边搬过来也超过一千年了。”

    “一千年来,我们家的人越来越多,房子也越盖越多,然而每个人想要的房子面积也越来越大,一批又一批的姬家人从家里迁出去,有的人还能每年回一次家,有的人则终其一生都没有回过家了。”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颁布任务的时候,我用了一个家字,我说,我期待大家建造的新家。”

    “没错,这其实才是我对大家的要求。”

    “也是我对大家颁布的真正任务。”

    “被炸掉的新姬宫对我来说只是宫殿而已,一座华丽的宫殿,然而没有家人一起生活在这里,又有很多家人永远不回来这里,这种地方,不是家。”

    “所以我炸掉了那座宫殿,想要大家齐心协力建造一个新的家。”

    摄云姬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着前方,眼中是姬家这一代的新成年人以及他们的家长,她的眼中是他们,又仿佛没有他们,她仿佛透过这些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更远的时空,看到了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空——

    “在场的所有人和我都是一个祖先,应该也和我一样,从小就听长辈说过很久很久以前,祖宗那时候发生过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姬宫其实只是姓姬的一户人家的家而已,终于找到适合全家生活的地方,所有人一齐动手,有的人挖下地基,有的人伐来树木……大家齐心协力一齐在那个地方盖起了一座房子,虽然不华丽,虽然不算很大,然而那就是最初的姬家,有了家稳定下来,那户人家在那里生儿、育女,家里有了出息的儿女,然后更加用心教导下一辈子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才有了繁荣的姬氏。”

    “宫殿是后来建的,贵重的横梁也是后来伐的,墙上的朱漆则是外头的人涂得,曾经的家最终成了一个偶尔回去的地方,亲人们彼此不相识,人心散了,这个家也就快散了。”

    摄云·姬说着,视线缓缓巡视大厅,她的视线仿佛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直视到他们的心里,被她的视线所触,几乎每个人都是一震: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住在一个小小的家里的时候,那个时候,无论能力高低,每个人都为家里做出自己能做的最大贡献,即使有的人因为能力小了,做得贡献稍少了些,也绝对没有人对他说要把他赶出去之类的话,在我看来,人类之所以聚族而居,是为了庇护弱者。”

    “强者生来无畏无惧,为了庇护,他们甚至可以变得更加强大,而弱者也因此可以更好地活下去,数年乃至数代之后,弱者、又或者弱者的后代,未必不能庇护强者的后人。”

    摄云·姬没没有看向某些人,然而在她说出这番话后,桌上的老者们各自垂下了头,新一代成年人的家长们若有所思,而他们的孩子则是听得专注。

    “千年之前传说中的火神祝融……中的火神是我们家的,这件事,姬洲人不知道,我想我们家的大部分人也不知道。”摄云·姬忽然道。

    这句话一出,一直很安静的大厅被惊起一片,好在大家极克制,摄云·姬只是伸手压了压,这股喧闹便立刻结束。

    “这就是个典型的,因为特别、因为和其他人不同,所以被家族放逐了的孩子的故事。”

    “这个世界很大,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应该好好对待每个孩子,家人之间,是不能动不动说放弃的。”

    说到这里,摄云·姬又笑了,她的视线落在前方桌子上的戴着眼镜的大男孩脸上:“比如奉先,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可是他在感兴趣的学科上好极了,他对新姬宫非常了解,还带着其他的兄弟姐妹重建了新的家园。”

    眼瞅着奉先因为自己叫出了他的名字脸都红了,摄云·姬冲他一笑,视线移向旁边的剑·姬:“又比如剑·姬,他的性格真的很好,虽然器形是剑,修习的也是剑谱,然而他并不拘泥,相反,他非常融会变通,会利用自己的能力为兄弟姐妹们做最普通的事,抱歉,我炸新姬宫的时候没想到这时候的晚上会这么冷,还好剑·姬给大家准备了热水,孩子们这才没有受寒。”

    赞赏的目光看着剑姬,摄云·姬又成功的看红了一个大男孩的脸。

    然后,她便逐一举例下去,人们这才惊讶的发现她居然说得上来每个孩子的名字,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闪光点,还知道他们为大家做的每一件事。

    “你们觉得我认得大家的名字很奇怪吗?”光看其他人的表情就猜到他们在想什么,摄云·姬继续道,然后,她缓缓摇了摇头:“如今现场应该不止我,你们可以问自己身边的孩子,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

    说完,她就笑呵呵的看着当真有家长这样问了,而他们的孩子也当真细数起来其他人的名字,性格,与自己的交往……等到这个“小测试”告于段落,摄云·姬这才继续道:“因为我们一起盖了房子。”

    “面对长辈提出的近乎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他们彼此鼓励,一起抗了下来,期间日夜相处,天天见面,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呢?”

    “他们一起经历了我们祖先经历过的事情,一起为大家盖了新的家。”

    摄云·姬说着,面带微笑看向每一位少年:“这个家现在是我们共同的家,等到我们死了,就是他们的家,然后再往后传,就成了每一个姬家人的家。”

    “如今孩子们修起来的只是一个宫殿,里面连家具都没有,可是,这个任务其实才刚刚好,永远不会结束,只要我们代代这样修下去,每个人都为这个家添砖加瓦,出门在外,看到合适的东西就想着可以摆在家中的哪个地方,每个人都这么想,这么做……若干年后,谁说这里不会成为第三代姬宫呢?”

    “我觉得,它一定会比之前两代姬宫更壮观!”

    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摄云·姬举起酒杯再令人为她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她朝前方挥挥手:“我的话讲完了,现在,大家吃饭!”

    族长的这个动作异常豪迈,大伙儿先是傻眼的看到她入座,半晌之后醒过味来,人群中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了族长刚刚的“演讲”,前方吃饭的姬家人明前兴奋了不少,他们的说话声也大了不少,大伙儿吃吃喝喝,脸上挂满笑容,有的人原本就认识,有的人则是原本不认识、然而他们的孩子经由这次经历认识了,一时间,大家互相介绍着,议论着族长的讲话,说着孩子们的经历,眼前的宴会这才终于从“普通宴会”变成了“家宴”。

    宫肆他们这一桌仍然很安静,不过如今其他桌热热闹闹,对于这个桌上的人来说,其他桌的人都是孩子,被这些孩子们的笑容感染,桌上的老人们的脸上终于不再那么僵硬,逐渐带上了烟火气,看看旁边笑得开心的孩子们,视线再看向溪流这边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便都带上了浓浓的愧疚。

    最终,还是溪流打破了这一桌的气氛,自己将面前的酒杯斟满,他将酒杯举向前方:

    “喝酒吗?”

    他的视线也看向前方,他是看着对面几位老人说这话的。

    大概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几个老头老太太当时就愣住了,最后还是摄云·姬将酒壶推到他们面前:“我已经让侍者们都下去了,这是家宴,你们自己给自己倒酒,喝多少倒多少。”

    “喂!阿和,你有高血压,喝一口就行了,别给自己倒这么多酒!”

    “凝川你也是,你不是刚刚做过手术吗?嘴巴沾一口就行了!”

    ……

    就像她知道每个孩子的事情一样,摄云·姬对这群老头老太太的情况也十分了解,她一边说着,一边阻止他们喝的太实在。

    然而任凭她怎么说,这些老者还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或者浑浊或者清明的眼睛看向溪流,他们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好像对溪流说了什么,然而旁边的声音太大了,宫肆没有听清。

    不过宫肆想溪流应该听到了。

    这个晚上,所有人都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