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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1)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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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静在大理没待上两天,接到了韩梦的电话。

    宿舍五人,杨静与韩梦关系最好。韩梦对她更依赖些,大大小小的秘密都愿意讲给她听。

    韩梦这姑娘其实远不像她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她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且因为有个弟弟,基本上好东西都落不到她头上。父亲对她极为严苛,她每次往家里打电话都像上刑,打完必定得难过一场。

    这次,电话一接起来,先听见哭声。

    杨静还在睡梦里,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忙问:“梦梦,怎么了?”

    韩梦抽抽噎噎,半晌才把话说清楚,杨静拧眉听完,说:“我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杨静立即开始收拾东西,陈骏从床上坐起身,“怎么了?”

    “韩梦,家里不让她读书了。”

    陈骏愣了愣,掏出手机,“她家在哪儿?我查查火车票。”

    杨静报了地方,陈骏查过,订了最早一趟的票。

    从昆明转车,再去韩梦家乡,前前后后花了十多个小时,等两人抵达,已是深夜。

    陈骏办酒店入住,杨静给韩梦打电话,问她现在的情况。

    韩梦说自己现在被关在家里,家里不让她出门,除非她答应立即去家里帮她找好的地方上班。

    杨静听得怒不可遏,“我现在过来找你。”

    “明天来吧,”韩梦压抑着哭声,“都这么晚了,你先休息。”

    打完电话,杨静跟着陈骏上楼,在房间坐了没一会儿,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找韩梦。”

    陈骏立即将她一拉,“明天去,都这时候了。”

    “管不了了,现在就去。”

    陈骏知是劝不住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外套给她披上,“走吧。”

    这地方,连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见着。两人步行二十分钟,到了一栋破破烂烂的老式楼房前面。

    陈骏问:“这儿?”

    杨静也不肯定,“应该是。”

    “打个电话问问。”

    杨静拨了号码,那边立即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韩梦急忙小声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一阵的声响,片刻,她才又开口。

    杨静说:“我在你楼下。”

    韩梦惊讶,“现在?”

    “嗯,你下来开个门。”

    “我爸妈都睡了……”

    “你还想回帝都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你等一下。”

    电话挂断了,杨静立在楼下,耐心等着,

    陈骏搂了搂她肩膀,“冷不冷?”

    杨静摇了摇头。

    十多分钟,还没见韩梦下来。

    杨静正要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过来,接起,韩梦哭道:“我爸就睡在客厅,不让我下来。”

    杨静抬头看了一眼,“几楼?”

    “六楼。”

    西南的夜晚,凉风里带着湿气,月亮被云层遮住了,四下昏沉安静。

    杨静站了一会儿,将电话挂断,忽往前一步,大声喊道:“韩梦!”

    陈骏一惊,忙伸手将她一拉。

    杨静不理,轻轻一挣,一声高过一声:“韩梦!下来开门!不开门我报警了!”

    一时,楼里几户人家都给惊动了,有人开了窗户骂骂咧咧。

    几分钟后,楼下的门打开了,一个大爷操着听不懂的方言狠骂了几句,杨静赶紧拉着陈骏跑过去,冲大爷深深鞠了几躬。

    杨静一口气跑上六楼,把门板拍得几乎散架,“韩梦!”

    没拍几下,门打开了,一个身形瘦小男人闪出来,“操/你/妈!”

    陈骏赶紧将杨静往身后一揽,沉声道:“我们找韩梦。”

    “她死了!”说着便要关上门。

    陈骏赶紧拉住门板。

    片刻,韩梦从男人伸手探出身,哭道:“爸,这是我同学,让他们进来吧。”

    不消片刻,韩梦一家全都起来了。

    一家老小坐在椅子上,满脸戒备地看着杨静和陈骏。

    杨静挺直了腰,紧抓着韩梦的手臂,“我带韩梦回学校。”

    韩梦父亲点了支烟,“回屁,没钱给她回。”

    “用不着你出钱。”

    韩梦父亲抬头瞅她一眼,“谁出?你出?”

    “我出。”

    “你有几个钱?”

    杨静不想跟人纠缠,转头轻声对韩梦说:“你去收拾行李。”

    韩梦点一点头,正要走回房里,她父亲一声断喝:“你敢!”

    韩梦吓得一个寒噤。

    “韩梦已经成年了,按照法律,您没有资格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法律?老子就是法律!让她踏出这门试试,老子一棒子打断她的腿!”

    陈骏往前一步,“韩先生,韩梦的学费我们会替她想办法。她在学校成绩很好,这学期去了就能评奖学金,要能拿到一等奖,交学费绰绰有余。”

    韩梦父亲吸了口烟。

    韩梦泪眼婆娑,颤着声音说道:“爸,我好不容易考上,现在不读了,之前十八年不就白读了吗?以后,学费,生活费,我不问您拿一分钱。”

    韩梦父亲闷头抽烟,一直没开口。

    过了半晌,还是韩梦奶奶开口,“行啦行啦,让孩子去吧,也是造孽……”

    韩梦憋着泪,转身卧室。十多分钟后,收了一箱子行李出来。

    她走到杨静身旁,看了家人一眼,咬了咬唇,“我走了。”

    一家人都坐着,没吭一句声,只有奶奶一直在抹眼泪。

    杨静冷冷扫了一眼,牵住韩梦的手,“走吧。”

    陈骏提着箱子,杨静牵着韩梦,一道下了楼。

    街上,夜又静了几分,不知道什么开始落起小雨。

    杨静把自己身上外套脱下来给韩梦披上,韩梦哽咽着道了声谢。

    陈骏说:“赶紧回宾馆吧,一会儿雨下大了。”

    到宾馆,陈骏多开了一间房。

    杨静跟韩梦住一间,进屋之后,先推她去洗澡。

    韩梦冲了个热水澡,情绪稳定了些,穿着睡衣,坐在床边擦头发,红肿着一双眼睛。

    杨静没说话,往柜子上放了张银行卡。

    韩梦瞥了一眼。

    “借给你的,先把这学期学费交了。”

    韩梦咬着唇,“谢谢。”

    “梦梦,你了解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喜欢虚头巴脑。我说借给你,就是单纯借给你,不是要你欠我什么人情。换成宿舍其他人,我也会借。”

    韩梦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杨静一时沉默,片刻,低声说:“既然出来了,就别回去了。”

    这话一出,韩梦眼眶又是一红。

    杨静抬了抬眼,让头顶的灯光照着自己,视线里一片茫茫,“人总有一些时候,想要屈从于软弱。但只有家才能让人软弱。如果那地方已经不是家,那就……别回去了。”

    乐乐长到半岁,睡眠渐渐少了,开始用哭显示他惊人的破坏力。杨启程公司家里两点一线,生活像株被园丁时时修剪的树,长不出半点儿多余的枝桠。除了工作,他多半时间都用在带孩子上了。缸子见不得他这副古井无波的德行,为此没少刺他,他倒是不以为意,只说:“厉昀不容易。”

    缸子一“呸”,“你这他妈转行当二十四孝好老公啦?”

    杨启程:“还行吧。”

    周末,厉昀带着乐乐去打疫苗,杨启程去缸子的别墅谈事情。

    小曹胤如今满地乱跑,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为此,王悦给他脚脖子上挂了个脚环,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曹胤一走起来,叮铃铃地响,一旦声音小了,就知道他跑远了。

    十月份秋高气爽,缸子的院里移植了一棵橘树,黄澄澄一片。杨启程瞅着有一个长得不高,跳起来摘了下来。

    缸子瞅他一眼,“哟,这弹跳力不减当年啊。”

    杨启程把橘子掰开,喊住曹胤,往他手里塞了一半。

    曹胤奶声奶气说了句“谢谢”,小手捧着橘子,继续去逗桌子底下的狗去了。

    杨启程懒得跟缸子抬杠,自己在石凳上坐下吃橘子。

    缸子说:“现在乐乐也半岁了,曹胤也大了,你说咱哥俩是不是该联手再干票大的?”

    杨启程:“干一票什么大的,抢银行啊?”

    “跑得还不如我家这条瘸腿的狗快,抢什么银行。是这样的,我预备着,咱们再引进五条生产线,把现在公司规模扩扩大。”

    杨启程听着不甚感兴趣,“扩大了东西卖哪儿去?”

    “前几天羊城有家大公司来谈进货的事,他们能吃下的货还不少。等订金一交,钱就可以拿来买设备,搞研发。”

    杨启程“嗯”了一声。

    缸子不满了,“行不行你他妈倒是吭一声。”

    脚边曹胤被狗一撞,差点儿一个屁股墩摔倒,杨启程赶紧伸手将他小胳膊一提,顺口说,“随你折腾吧。”

    “这话我他妈可不爱听,什么叫随我折腾?这破公司不也是你的?”

    杨启程这才看他一眼,“钱多赚少赚,一个样。”

    缸子被他气得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他妈不给乐乐谋条路?”

    “路不已经铺好了么,以后他爱出国出国,爱读书读书,爱闯祸闯祸,钱能少得了他的?”

    缸子瞪他一眼,牙齿里蹦出一句,“真他妈没出息。”

    杨启程笑一笑,不以为意。

    “你他妈就是活该发不了财的命,前些年还没把你穷怕吧?捡烟屁股抽的日子这么快忘了?”

    “老曹,”杨启程翘起腿,点了支烟,“房子车子票子,老婆孩子都有了,你说说看,我还拼什么?”

    “你他妈才三十岁就开始养老啊?”

    “这叫三十岁就开始享受人生。”

    “我呸,”缸子把跑远的儿子拽回来,“成天围着奶粉尿布转,出去应酬全推我一人身上,你倒是享受得很。”

    “能者多劳嘛。”

    缸子见他怎么说都一副劳神在在的样子,也懒得跟他继续耗费唇舌,让他盯着点儿曹胤,自己返身回房里,半晌拿了份文件出来,往他面前桌上一丢,“计划书,你看看吧,别到时候说我没通知你。”

    杨启程捏着文件的一角,草草翻了翻,眯了眯眼,说:“你看着办吧。”

    “那我真去办了?”

    “办吧。”

    缸子彻底服气,“你他妈……真成大爷了。”

    杨启程没说话,把烟含在嘴里,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橘树。

    树影婆娑,叶片的边缘被太阳照得发亮,果子沉甸甸的,似是随时要掉落下来。

    丰收之后,即是生命的死寂,谁也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