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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旦净末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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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生旦净末丑

    史墨守了贾环一宿没合眼,眼窝下净是淡淡的青黑,搁在他嫩白的小脸上,很是触目惊心。清早贾环醒过来看见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仔细一瞅他,发现就连惯常莹润带着温暖弧度的嘴唇都起了皮,贾环自觉平生从未得到过如此关心,眼圈一热,滚烫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史墨却以为小孩这是缓过劲明白过来了,感到疼的缘故,连忙又给他敷上清凉止痛的膏药。虽看着贾环腿臀上足有四五指宽的青紫肿胀僵痕心痛又愤恨,可心里头却着实松一口气,昨儿把贾环背回来时他神智已然不清,但依旧拧着不肯昏睡,眼睛里乌压压的看不清情绪,恍若失了魂一般,可把史墨吓坏了,硬撑着一夜没敢稍稍阖一阖眼。

    贾环在史墨的保古斋养伤的事情,史墨一大早便遣人去上院、正院禀报了,只说伤的太重,不宜与搬动身体。上院里连个声响都没传出来,王夫人那里只遣了个婆子拿来几丸伤药,史墨把药拿在手里端详把玩了下,随手抛给珊瑚:“这是旧年的沉药罢,外面包的纸都黄了,给爷远远扔了罢。莫叫环儿看见,省的惹他糟心!”

    珊瑚手忙脚乱的接住药,被史墨毫不在意的话惊得脸色煞白,抬起头却见史墨眯着眼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当下也顾不得这是风头正劲的二太太送来的丸药,利落的把药丸捏碎了用帕子捧了,恭谨应道:“是,大爷。”

    把药和帕子扔进荷塘里,珊瑚才松一口气,她跟了这位史家的大爷也有段时日了,可看的分明,这位大爷绝不是易于的主儿,单看如今这小小的保古斋,被他不动声色间就管治的如同铁桶就可窥知一二!除了她这个被老太太亲给的大丫头,院落里扫洒的粗使婆子和小丫头,有哪一个还是原来派给他的?

    珊瑚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琏二奶奶那里得来的那些人的身契,她只知道不管是卖是撵,这院里的人已经悄悄的全换上了大爷他自己的人,看着黄鹂和白鹭两个丫鬟如今连绣房的门儿都出不来,珊瑚惶恐之余更有兴奋,她心里雪亮:大爷有能为把她换成自己人,可大爷如今还在用她,甚至一些话语也不避着她,那就是有提拔信任的意思在!只要她一心为大爷,必不愁前程!

    珊瑚是从上房出来的,心思细密,胸中也有些沟壑,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道理她自然明白。摸摸袖里藏着的鼓鼓的小荷包,念着半瞎老娘最近喝上的好药,珊瑚心里头暖煦煦的,抚抚袖口,就要回去。

    “珊瑚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咦,荷花池子里有什么好东西不成,我见姐姐愣了一会子了。”

    珊瑚一惊,急忙回身,勉笑道:“原来是莺儿姐姐。姐姐不跟在宝姑娘身边儿,到这里来作什么?”

    一身嫩黄小脊子青春俏丽的莺儿娇笑,随口搪塞了两声儿,神色间带着微微探究,看着珊瑚的眼睛笑问:“我观姐姐脸色不大好,难道是受了委屈?有什么话儿只管跟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姑娘素来是个最心善的,姐姐与我说说,一些小事我们姑娘倘或就能帮扶一二。”

    珊瑚神色已是平静下来,嘴里笑说:“ 哪有那样的事儿,你也知道我们大爷素来对下人最是宽和,莺儿姐姐却是多心了!再说宝姑娘再心善,这也不好去管亲戚院里的丫头,这若是让人听去了,明白的就说这是宝姑娘和亲戚兄弟们‘感情’好,这糊涂的人不说丫鬟们感激过余,还当宝姑娘不尊重呢!”

    珊瑚这话出口,莺儿脸色便不好起来,只因前日里宝姑娘还做知心姐姐状调和了宝玉院里有口角的小丫鬟们。只是珊瑚一席夹枪带棍的抢白并不给她回神的时间。

    只见珊瑚笑的愈发温婉:“好姐姐,我原是与你亲近才把这些话吐出口来,你千万别恼。姐姐待妹妹们,宝姑娘待兄弟姊们一贯最好的,日后咱们常来往的好,我这里还有差事,就先去了——姐姐日后尽可来找我顽笑,我们大爷规矩大,素来不敢与亲戚家的姑娘们来往严密,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镇日闷在院里,姐姐去了,可是救了我们一救呢。”

    说着就笑着远去了,只留下一个莺儿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

    连着两番话奚落了莺儿,珊瑚的心情显然十分好,从小路转弯时眼角余光瞅见莺儿掩面去了,不屑的唾了一口,心道:“呸!这就受不了了?一个客居姑娘的小丫头就趾高气扬的越过这府里的正主儿了?不说别人,只说林姑娘,那可是府里姑奶奶肚子里出来的嫡亲表小姐,这么多年下来老太太宠上天去,她屋里的丫头也没敢拿着点子小钱儿‘施’遍府里!几个小钱就做出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来?真真做梦!有点体面的大丫鬟眼里谁看的上这样的行径,捧着这主仆不过是因为二太太看重这娘家甥女,二太太风头正盛,说白了便只是那狐假虎威罢了!”

    其实薛宝钗用小恩小惠的确收买了不少人心,并不像珊瑚暗想的那般不堪,只不过珊瑚心向着史墨,还有与史墨交好的环三爷,自然就看不惯几次三番与贾环过不去的宝钗主仆,又兼这回莺儿突然冒出来唬了她好大一跳,这火气便升上来了。其实也不怪宝钗主仆,她们一家客居荣府,自然要偏着、讨好王夫人的,偶尔添油加醋、吹风点火之举也不过随手而为,既讨好了王夫人,又不会得罪这府里有头脸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谁都忽略了看似沉寂的史墨罢了,史墨比薛家早来半年,看过原著的人自然知道在这府里怎么生存,他拉拢收买人心的手段,还有出手大方的程度,远不是一个惯于“精打细算”的闺阁女儿可以比的。

    若说薛宝钗奉行的是‘广撒网’,想得来荣府上下一致的称赞,那么史墨在意的却远不是那空空如也的好名声,而是最实际不过的消息灵通,对他而言,只需要收买拉拢最合适的一些下人就可以了,眼睛不需要多,够使够利就好。

    若非如此,宝钗与王夫人的谈话,以及她轻描淡写就扣到贾环头上的屎盆子的事情怎么会被史墨和他房里的大丫鬟所知呢?有一个和环儿合得来,并且是王夫人屋里有数的大丫鬟的彩霞,既方便又安全不是么?

    珊瑚回到保古斋,将她与莺儿撞见及话语一五一十的说了。史墨点点头,并不在意,他虽与那位宝姑娘以及薛家无甚仇怨,只是这薛家靠向王夫人,王夫人必是贾环日后最大的敌障,再加上自他来荣府,不知受过多少林黛玉私底下的照拂,这宝姑娘心中恐怕与林姑娘已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心思,种种叠加,这宝姑娘与他俨然已成对立。

    皱皱眉头,史墨问:“林姑娘那里又吃上了人参养荣丸?林姑父来信说身上不大好了?”

    珊瑚和秋水不知这两者有何关联,只忙应了。

    史墨沉默半晌,唤秋水道:“去二门,叫石砚去小庄子上把邬婆子请来,环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很该调理一番。”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秋水和屋里一干大小丫头,均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探究不发问,秋水当即去了。

    史墨这才有心思进内室去细问贾环昨日事端的始末了。

    摸摸小孩乌黑的头发,史墨心里酸涩,自嘲道:‘到底是他家惯常摔打的环儿,底子厚重,不像千娇万宠的凤凰蛋那般娇贵,用药养了一夜这精神就上来了,也没发烧惊觉,真真好养。’

    “怎么今日这院里这样静?”不等史墨发问,贾环便笑道。

    往日这院里一向有人气,史墨虽不常露面,可他院子里的小丫鬟有许多要好的‘手帕交’,史墨又大方,允她们不当值时可邀小姐妹来玩笑,只一样不许靠近正房罢了,小零嘴儿和茶水也是不吝啬的,故而这院里往常很是热闹,全不像珊瑚刚才说的那般规矩烦冗沉闷。

    抚摸发顶的手顿了一下,史墨淡淡道:“听说宁府里梅花盛开,东府治酒,邀了老太太等人去赏花,人都跟去侍候了。你都伤病成这样了,莫说别的,就是外头真热闹,我也得命人撵出去,叽叽喳喳的扰了你的清静,再反复我今晚又不得阖眼了!”

    贾环听了他的话,心知那边必然也来请过他,他这是怕自己听了难受呢,才轻飘飘搪塞过去。只是经过诸事,贾环心里早就不在意那些人了,他天性中的执拗和反骨已全然落到了眼前这少年身上,只要他不厌他不弃他,外人何如只当账本记下来便是,日后自有清算的时候!

    床上趴伏着的小孩眼珠子一转,口中就可怜兮兮的叫疼。小脸儿巴巴皱成一团,牙齿惯性的想要去咬下唇,却碰到血痂,疼的浑身一颤。

    史墨立时起身,眼里的疼惜之色几乎要溢出来,慌忙间竟然把手指插进贾环唇间,这是要用自己的手指代替那伤痕累累的下唇给贾环咬呢。另一手连忙从床边执起药膏,往他下唇伤处去抹。

    口中狠道:“这是什么坏毛病?必得改了!下次你再这样咬唇我不给你上药,由你去疼!”

    贾环耳里听着他的狠话,唇上享受着他轻巧无比的动作,衔着一根手指,哪里舍得咬,轻轻舔了一下,就被史墨横了一眼抽了出来。

    贾环尤觉得不够,故意看看四周,露出委屈的表情,故意小心翼翼轻声问道:“兰儿……和姨娘,来看过我么?”

    史墨的手一颤,果然大为心疼,口气越发绵软,只是神色却越发淡了,轻道:“兰儿自然要随他母亲一起去宁府了,昨晚倒也遣了丫鬟、婆子来看过你。你姨娘,听说昨天清晨吃了老太太跟前人的挂落,想来被二太太禁足了罢,这才没能来看你……”

    不等贾环深思他的话,立刻转开话题,肃颜道:“昨天二老爷为何打你?这段时间我们举动小心,没犯下任何错处?”

    史墨面上一副正经神色,可心里却五味陈杂,一时对贾兰和赵姨娘都淡淡的,就贾兰而言,即便他不敢去往贾政的外书房救环儿,至少可以亲自来探看,可偏偏这样一个和他们最亲近的人,却只听了他母亲讲了一句,就随了他母亲的意指派下人来瞧,想起自己的丫头从李纨院里打听来的原话,史墨就堵得慌——“我知道你与你环三叔交好,只是这回他惹你祖父生了这样的大气,恐怕不是小事。你若贸贸然过去,惹得你祖父迁怒了你,可如何是好?听娘一句,你小孩子家家,去了也帮不上,倒不如娘指派了有经验的嬷嬷去瞧瞧,你待过几日再去也是好的。”

    史墨不能指责贾兰母子什么,只是贾兰素日和环儿一起,该知环儿心性,可到头来竟不替他辨上一句,着实让他觉得有些心凉。至于那赵姨娘,史墨已经不愿意去想当初她怎么能成为贾政的姨娘,还生了两个孩子的,她真正就是个无知蠢妇!儿子伤成了这样不来探看照料,反倒对王夫人挑拨之语深信,自回去后就骂骂咧咧,怨天尤人。真让史墨打心底觉得这赵姨娘拿着环儿就是当个争宠工具在使!

    贾环看似萎靡,可一双眼睛全然盯着史墨的神情呢,看到史墨压抑住的不满和愤怒,小孩儿把脸埋在手臂里一笑,默默的在心里道:‘兰儿,莫怪我,你有全心为你打算视你如命的母亲,我只有史墨一人,怎么能再让半个与你?!“

    是了,毕竟是从小在一处长大,贾环了解贾兰母子比史墨要深多了,那两母子的境地并不好,从来都是谨慎小心,贾环方才就料得他们十有八九会这般行事。在这件事上会这样做本身没有错,但经过贾环一系列铺垫之后再看未免会给人留下凉薄的心灰之感,贾环——小小年纪,心机已经令人不可小觑,只是他费尽心机、扛着病体做的这些,也不过是想独占一人关注罢了。

    压下心中满满的暖意,贾环看着史墨那双温暖的眼,想起贾政,自然而然的脸上就没了笑意,只剩下寒冰,他说:“二老爷打人自然是有理由的,他说我小小年纪蛇蝎心肠,不仅不为了宫中的贵人跪佛祈福,还胡说八道,不敬尊长!——这自然需要他好好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