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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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红听美女帅哥的话题被章妙妙搅合地进行不下去了，便另起炉灶：“哎，你们的暑假过得怎么样啊？对了，我爸妈给我买了个三星手机，帮我下载了一个可以听广播的APP，再也用不着收音机了！你们呢？”
这一次暑假归来，因为升了中专，老师建议家长有条件的话就给学生配一台手机。原因显而易见，中专是培养大家的职业技巧以便将来就业，现代人用手机也算职业技巧吧！盲校有电脑课教大家如果使用盲人读屏软件来操作电脑和电子产品，也包括手机。
“我爸妈给我买了小米手机，给我下了视频APP，用手机就可以听电视！”蓝兰开心地问：“妙妙你呢？你爸爸妈妈土豪，给你买的东西向来是最贵的，肯定是苹果手机！”
章妙妙只能承认：“嗯，苹果六。”
洪红最大的爱好是听广播，蓝兰最大的爱好是听电视，所以两人是好朋友，在盲校号称八卦组合，各种小道消息最灵通了。而方菲菲和章妙妙两个人，则被成为连体婴组合。
“哇！”洪红和蓝兰都发出一声赞叹，蓝兰又问：“菲菲你呢？”
方菲菲听着无所谓地说：“还用问吗，我当然又是我们班甚至全年级的唯一啦！”
说来也巧，方爸爸方妈妈也是常州人，来南京打工很多年了，还是农村户口。方家四口在南京租了个一室一厅住，方菲菲和弟弟住上下铺，对面就是方爸爸方妈妈的双人床，只用一个布帘隔开了。
方菲菲在盲校登记的家庭地址不是方家在南京的租屋，而是农村老屋，这样身为外地学生的她，周末就不用回家了。不仅周末，就连寒暑假，如果不是学校宿舍断水断电断食堂，她宁可永远住宿舍，永远不回家。
每个寒暑假，方菲菲要承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等所有家务，身为学霸姐姐还要给学渣弟弟方彬彬辅导功课，比上学还累。从三岁起就摸索着洗碗擦地的她，加上盲校家政课的深造，家务活儿毫无压力，完全看不出是个盲人。
方家经济条件一般，客厅厨房厕所卧室都只有一间，电视也只有一台，家里人看什么她就听什么。上初一的时候，有一位好心人捐赠了一台带耳机的收音机。经全体同学表决，一致同意分配给了方菲菲同学，这台收音机于是成为了方菲菲人生中第一个拥有的电子产品。
结果初一暑假方菲菲把收音机带回家，当天就被方彬彬抢去了。她哭着凭空扑腾了半天也没有能把这个收音机从弟弟那里抢回来，反而被方妈妈打了几下叫她闭嘴，你是想等你爸爸回来找我们娘俩麻烦吗？
后来方菲菲告诉章妙妙，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一生下来就被放到长江边上了，难道还能更差？自己当时都恨不得去跳长江算了。
暑假结束返校的当晚，也是在卧谈会里，寝室的女生们听说了这件事义愤填膺，第二天就七嘴八舌地汇报给了班主任陈老师。
陈老师于是下班后亲自家访，告诉方爸爸和方妈妈，收音机是爱心人士捐赠给学校的，是学校的公共财产；学校暂时交给方菲菲使用，但是产权还是归学校所有。现在方菲菲同学回到学校，老师盘点发现收音机没了，那家长需要照价赔偿。
方爸爸一听，急忙吩咐方彬彬把收音机和耳机全都交了出来，又跟陈老师说了不少好话。陈老师带着收音机大胜而归，从此方菲菲对陈老师死心塌地，对她来说陈老师比亲妈更像妈妈。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方菲菲在学校里再得到任何捐赠的东西，如果寒暑假不能放宿舍，她会请章妙妙或陈老师帮忙保管，总而言之不会带回家了。
这些也就算了，方菲菲最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是只有章妙妙才知道的秘密。
方爸爸虽然是初中毕业的农村人，但是长得高高瘦瘦白净帅气，灵活热络手脚麻利，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女儿生来是个瞎子也没扔掉养了这么大，在快递公司和村里被誉为好男人好爸爸。谁知道他的唯一爱好是打人呢！
方爸爸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拿老婆女儿出气，这么些年来，他的皮带功日渐精深，想抽腹股沟绝对不会抽到大腿。方妈妈和方菲菲也已经习惯了，在家时只要感觉方爸爸心情不好，就会主动脱了外套长裤跪下请抽，一家之主早发泄完早好大家省事。
盲校九年义务教育包括教材是免费的，盲童家长只需要出住宿费以及一些额外开支。相对弟弟方彬彬，方菲菲的费用已经是少之又少。方爸爸方妈妈也不是真地就没有这个闲钱，只是有钱也不会花在方菲菲身上。
这么多年来，方菲菲已经习惯了成为全年级的那个唯一。唯一没钱参加春游的，唯一没钱买文艺汇演服装的，唯一没有钱买乐器的，唯一没钱买参考书要蹭同学的……唯一没钱买手机的，再正常不过了。
每次章妙妙觉得感受不到爸爸妈妈的爱时，就会告诉自己，其实相对方菲菲，我爸爸妈妈太爱我了有木有。
方菲菲跟家里人挤一个屋子跟弟弟睡上下铺，瞎眼的她还睡上铺；而我却跟着家人住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在一楼有自己的房间，爷爷奶奶就在我隔壁。
方菲菲的衣服短了小了旧了破了也必须继续穿不然没衣服可穿，而我可以做到一个月三十天天天穿不重样的衣服，虽然我看不见。
方菲菲只有一台好心人捐赠的老旧收音机，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专属的电视机和电脑，如今还有了苹果手机。
方菲菲的弟弟会抢她的东西会对同学说自己是独生子，而我的弟弟至少会对外承认有两个姐姐，而且从来不会抢自己的东西，他只是根本注意不到我。
每次这么一想，章妙妙就会觉得好受很多，同时又觉得很对不起好友。这是她九年来晚晚陪方菲菲睡觉的原因之一，不过她不会说出来。
方菲菲从来不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但是章妙妙自己作为盲人，对于他人的同情和怜悯还是有些敏感，当然不会去刺激好友。
就如现在，方菲菲再次成为没有手机的唯一让大家都很不好受，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了，任何安慰的词语她们都说过几十上百次了，再说只会显得苍白无力老调重弹。
于是蓝兰和洪红说了晚安，带上了耳机听着广播和电视节目入睡，而方菲菲则继续跟章妙妙咬耳朵。
“听说我们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八个学生，都选择了进中专。唉，上一届还有学姐学长选择上高中考大专呢，今年全军覆没。妙妙，我家穷，我爸妈巴不得我现在就能出来推拿赚钱贴补家里，可你家不穷啊，为什么你也选择中专而不是上高中考大专呢？”
“因为我丧啊！”
自从懂事起，章妙妙盲校以外的人生，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和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百分之十。可就在这有限的相处中，章妙妙印象最深刻的，却是章妈妈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我这辈子，都毁在你这个瞎女儿身上了！
章爷爷章奶奶章爸爸一家三口都是老实人不善言辞，加上凤凰男章爸爸娶到南京本地姑娘章妈妈多少算高攀，所以章妈妈的这句话，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开明确的反驳和制止。
于是，章妙妙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年，心里默默做了一个结论：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如果没有我，妈妈的人生会幸福得多。
下这个结论之前的，章妙妙是迷茫的，任性的；下这个结论之后的章妙妙，是低调的，冷淡的；而现在的章妙妙，简直是透明的，隐形的。
在家里，章妙妙不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呆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大部分时间，章爸爸章妈妈章美美章壮壮甚至不会注意到家里多了一个瞎子。
在学校，章妙妙很小心地从来不挂科，因为学渣会得到老师同学的同情关注；也很小心地从来不考高分，因为学霸会得到老师同学的赞美关注。
她只想早早学会一门手艺，将来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在学校引起任何注意，不给家人带来任何麻烦，就这样。
在章妙妙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冷冷的淡淡的；而热热的浓浓的方菲菲是唯一的例外。
有时候洪红和蓝兰会很不解地问她：“妙妙，你家里这么有钱，比起方菲菲幸运太多了，为什么你比她要丧那么多？”
面对如此无知冒犯的问题，章妙妙经常翻个白眼就过去了。最后逼急了，只解释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是富二代的特殊气质，高贵，疏离，你们穷人不会明白。”
洪红和蓝兰：……感觉有被这个回答冒犯到！
章妙妙：……我也有被你们的问题冒犯到！
洪红听美女帅哥的话题被章妙妙搅合地进行不下去了，便另起炉灶：“哎，你们的暑假过得怎么样啊？对了，我爸妈给我买了个三星手机，帮我下载了一个可以听广播的APP，再也用不着收音机了！你们呢？”
这一次暑假归来，因为升了中专，老师建议家长有条件的话就给学生配一台手机。原因显而易见，中专是培养大家的职业技巧以便将来就业，现代人用手机也算职业技巧吧！盲校有电脑课教大家如果使用盲人读屏软件来操作电脑和电子产品，也包括手机。
“我爸妈给我买了小米手机，给我下了视频APP，用手机就可以听电视！”蓝兰开心地问：“妙妙你呢？你爸爸妈妈土豪，给你买的东西向来是最贵的，肯定是苹果手机！”
章妙妙只能承认：“嗯，苹果六。”
洪红最大的爱好是听广播，蓝兰最大的爱好是听电视，所以两人是好朋友，在盲校号称八卦组合，各种小道消息最灵通了。而方菲菲和章妙妙两个人，则被成为连体婴组合。
“哇！”洪红和蓝兰都发出一声赞叹，蓝兰又问：“菲菲你呢？”
方菲菲听着无所谓地说：“还用问吗，我当然又是我们班甚至全年级的唯一啦！”
说来也巧，方爸爸方妈妈也是常州人，来南京打工很多年了，还是农村户口。方家四口在南京租了个一室一厅住，方菲菲和弟弟住上下铺，对面就是方爸爸方妈妈的双人床，只用一个布帘隔开了。
方菲菲在盲校登记的家庭地址不是方家在南京的租屋，而是农村老屋，这样身为外地学生的她，周末就不用回家了。不仅周末，就连寒暑假，如果不是学校宿舍断水断电断食堂，她宁可永远住宿舍，永远不回家。
每个寒暑假，方菲菲要承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等所有家务，身为学霸姐姐还要给学渣弟弟方彬彬辅导功课，比上学还累。从三岁起就摸索着洗碗擦地的她，加上盲校家政课的深造，家务活儿毫无压力，完全看不出是个盲人。
方家经济条件一般，客厅厨房厕所卧室都只有一间，电视也只有一台，家里人看什么她就听什么。上初一的时候，有一位好心人捐赠了一台带耳机的收音机。经全体同学表决，一致同意分配给了方菲菲同学，这台收音机于是成为了方菲菲人生中第一个拥有的电子产品。
结果初一暑假方菲菲把收音机带回家，当天就被方彬彬抢去了。她哭着凭空扑腾了半天也没有能把这个收音机从弟弟那里抢回来，反而被方妈妈打了几下叫她闭嘴，你是想等你爸爸回来找我们娘俩麻烦吗？
后来方菲菲告诉章妙妙，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一生下来就被放到长江边上了，难道还能更差？自己当时都恨不得去跳长江算了。
暑假结束返校的当晚，也是在卧谈会里，寝室的女生们听说了这件事义愤填膺，第二天就七嘴八舌地汇报给了班主任陈老师。
陈老师于是下班后亲自家访，告诉方爸爸和方妈妈，收音机是爱心人士捐赠给学校的，是学校的公共财产；学校暂时交给方菲菲使用，但是产权还是归学校所有。现在方菲菲同学回到学校，老师盘点发现收音机没了，那家长需要照价赔偿。
方爸爸一听，急忙吩咐方彬彬把收音机和耳机全都交了出来，又跟陈老师说了不少好话。陈老师带着收音机大胜而归，从此方菲菲对陈老师死心塌地，对她来说陈老师比亲妈更像妈妈。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方菲菲在学校里再得到任何捐赠的东西，如果寒暑假不能放宿舍，她会请章妙妙或陈老师帮忙保管，总而言之不会带回家了。
这些也就算了，方菲菲最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是只有章妙妙才知道的秘密。
方爸爸虽然是初中毕业的农村人，但是长得高高瘦瘦白净帅气，灵活热络手脚麻利，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女儿生来是个瞎子也没扔掉养了这么大，在快递公司和村里被誉为好男人好爸爸。谁知道他的唯一爱好是打人呢！
方爸爸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拿老婆女儿出气，这么些年来，他的皮带功日渐精深，想抽腹股沟绝对不会抽到大腿。方妈妈和方菲菲也已经习惯了，在家时只要感觉方爸爸心情不好，就会主动脱了外套长裤跪下请抽，一家之主早发泄完早好大家省事。
盲校九年义务教育包括教材是免费的，盲童家长只需要出住宿费以及一些额外开支。相对弟弟方彬彬，方菲菲的费用已经是少之又少。方爸爸方妈妈也不是真地就没有这个闲钱，只是有钱也不会花在方菲菲身上。
这么多年来，方菲菲已经习惯了成为全年级的那个唯一。唯一没钱参加春游的，唯一没钱买文艺汇演服装的，唯一没有钱买乐器的，唯一没钱买参考书要蹭同学的……唯一没钱买手机的，再正常不过了。
每次章妙妙觉得感受不到爸爸妈妈的爱时，就会告诉自己，其实相对方菲菲，我爸爸妈妈太爱我了有木有。
方菲菲跟家里人挤一个屋子跟弟弟睡上下铺，瞎眼的她还睡上铺；而我却跟着家人住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在一楼有自己的房间，爷爷奶奶就在我隔壁。
方菲菲的衣服短了小了旧了破了也必须继续穿不然没衣服可穿，而我可以做到一个月三十天天天穿不重样的衣服，虽然我看不见。
方菲菲只有一台好心人捐赠的老旧收音机，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专属的电视机和电脑，如今还有了苹果手机。
方菲菲的弟弟会抢她的东西会对同学说自己是独生子，而我的弟弟至少会对外承认有两个姐姐，而且从来不会抢自己的东西，他只是根本注意不到我。
每次这么一想，章妙妙就会觉得好受很多，同时又觉得很对不起好友。这是她九年来晚晚陪方菲菲睡觉的原因之一，不过她不会说出来。
方菲菲从来不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但是章妙妙自己作为盲人，对于他人的同情和怜悯还是有些敏感，当然不会去刺激好友。
就如现在，方菲菲再次成为没有手机的唯一让大家都很不好受，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了，任何安慰的词语她们都说过几十上百次了，再说只会显得苍白无力老调重弹。
于是蓝兰和洪红说了晚安，带上了耳机听着广播和电视节目入睡，而方菲菲则继续跟章妙妙咬耳朵。
“听说我们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八个学生，都选择了进中专。唉，上一届还有学姐学长选择上高中考大专呢，今年全军覆没。妙妙，我家穷，我爸妈巴不得我现在就能出来推拿赚钱贴补家里，可你家不穷啊，为什么你也选择中专而不是上高中考大专呢？”
“因为我丧啊！”
自从懂事起，章妙妙盲校以外的人生，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和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百分之十。可就在这有限的相处中，章妙妙印象最深刻的，却是章妈妈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我这辈子，都毁在你这个瞎女儿身上了！
章爷爷章奶奶章爸爸一家三口都是老实人不善言辞，加上凤凰男章爸爸娶到南京本地姑娘章妈妈多少算高攀，所以章妈妈的这句话，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开明确的反驳和制止。
于是，章妙妙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年，心里默默做了一个结论：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如果没有我，妈妈的人生会幸福得多。
下这个结论之前的，章妙妙是迷茫的，任性的；下这个结论之后的章妙妙，是低调的，冷淡的；而现在的章妙妙，简直是透明的，隐形的。
在家里，章妙妙不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呆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大部分时间，章爸爸章妈妈章美美章壮壮甚至不会注意到家里多了一个瞎子。
在学校，章妙妙很小心地从来不挂科，因为学渣会得到老师同学的同情关注；也很小心地从来不考高分，因为学霸会得到老师同学的赞美关注。
她只想早早学会一门手艺，将来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在学校引起任何注意，不给家人带来任何麻烦，就这样。
在章妙妙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冷冷的淡淡的；而热热的浓浓的方菲菲是唯一的例外。
有时候洪红和蓝兰会很不解地问她：“妙妙，你家里这么有钱，比起方菲菲幸运太多了，为什么你比她要丧那么多？”
面对如此无知冒犯的问题，章妙妙经常翻个白眼就过去了。最后逼急了，只解释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是富二代的特殊气质，高贵，疏离，你们穷人不会明白。”
洪红和蓝兰：……感觉有被这个回答冒犯到！
章妙妙：……我也有被你们的问题冒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