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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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蕴却是有些酸酸的,顾明月一回来坐下,便道:“翩翩,你还知道怜香惜玉啊。”

    “当然了”,顾明月笑道,“女孩子们身体弱,得多注意呢。但是,我能你不能,记住没?”

    “我没有那个闲工夫”,穆蕴压低声音,“我只怜你惜你疼你爱你…”

    顾明月正笑着揉搓双臂上的鸡皮疙瘩,穆寅风尘仆仆地走进大门来。

    顾明月瞪他一眼,穆蕴也就端正坐好,不再说了。

    虽然看穆寅模样干渴不已,他还是先过来见礼回话:“爷,顾姑娘,顾家村的人一到县里敲过鼓,那张大人便升堂审了。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后果,把春茗和顾秀冉各判了一百大板。春茗纳银充刑,顾秀冉也要纳银充刑,却拿不出银子,便只得受了一百杖刑。行刑的时候,却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说那顾秀冉是他逃跑的妻子,被春茗骗走怎么的,张大人问了问,就把顾秀冉重新判给了中年男人。杖刑后,顾秀冉被那男人带走,属下见天不早,就没跟过去。”

    穆蕴看向顾明月,他心里是想直接让那女人死于意外的,属下却太蠢,他不想给翩翩留下什么太过狠辣的印象,便听她的意见吧。

    顾明月说道:“不用管她了,以后她和我家,甚至是顾家村,都再没有什么关系。”

    “听你的”,穆蕴便挥手让穆寅下去,顾明月叫住穆寅,端了一盘即使冷掉却依旧金黄的樱桃递过去,笑道:“辛苦你一天,这个樱桃你家爷亲手烤的,尝尝。”

    穆蕴轻咳一声,穆寅差点没把盘子给扔到地上,他看看顾姑娘,想说属下没胆儿吃啊,但又不敢,只好颤抖地捧着躲一边。

    见穆寅满脸感动地捧着盘子坐到一旁吃起来,顾明月对穆蕴笑道:“你以后也要对下人好点,看穆寅感动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平时有多严厉,人和人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真心回报你。”

    穆蕴笑着点头,“回去爷就给他们涨月钱。”

    穆寅的内心里,一半在哀嚎,顾姑娘,属下绝对不是在感动啊;一半在欢呼,顾姑娘一句话我们的月钱就涨了,这等好事回去后一定要跟哥几个分享。

    暗中看到这一切的甲三,默默为穆寅拘一把同情泪。

    顾攀夫妻回家时,天色已经黑蓝。

    穆蕴坚持要向她父母告辞过再走,顾明月只好提前做了些清粥小菜让他先吃过。其中自然有奔波了大半天的穆寅一份儿,穆寅这次依旧吃得“感动”不已。

    顾攀和顾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顾氏尤甚,不过对着穆蕴,他们还是换上笑脸。夫妻俩直把有礼的孩子送过梅林,才摸黑回家。

    路上,顾攀道:“这次多亏了含彰,否则咱翩翩还不一定出什么事儿呢。”

    顾氏点头,突然她犹带气愤的脸色中添几分怀疑,说道:“她爹,你说这含彰怎对那妓女那么熟悉呢?他不会就是个花花公子吧!”

    说到这里,顾氏想起来大半个月前,秦府老夫人请她到府里说的那些话,老夫人没怎么提穆蕴,却说了两句他家的事。

    顾氏现在仔细一想,总觉得老夫人是在暗示她不要让闺女和穆蕴走太近,心里顿时就更急躁。

    “你别想太多”,顾攀想了想,道:“官场上的人给朋友践行或是参加文会,都会叫妓女,那时候见到的也说不定。”

    “我没你心大”,顾氏突然站在原地就不走了,说道:“万一是个爱玩弄人的,咱们翩翩往后可怎么过啊?还有你娘,你那侄女,一个个地都欺负我们母女俩。翩翩是会的东西多,该着你们家了?”

    顾氏在婆婆那里憋了不少气,说着说着就爆发起来,“还想让我给你兄弟养儿子?养大了再让他回去找他亲娘啊。我儿女都有,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兄弟也不是活不下去了!还有这穆蕴,顾秀冉找上咱闺女,说不定就是他招惹的。”

    “你看你,生气就生气,你胡乱牵扯什么?”顾攀没脾气地抬手给妻子擦擦脸上的泪,“含彰对咱翩翩是真的好,要照你说的,他会为咱闺女跟李国公对上?”

    顾氏甩开他的手,“这个先不说,往后我是要认真打听打听穆蕴的。还有你家里的事,你要真给你三弟养儿子,我,我就带着熠儿和翩翩回娘家去。我女儿还没怎么样呢,就惦记着让我女儿给秀萍找人家,这是哪来的道理?”

    黑乎乎的夜色中,顾攀看不清妻子脸上的神情,却也知道她气得不轻,但他向来不怎么会说话,刚想抱住妻子哄哄,就见女儿和儿子一人拿一个火把走出家门。

    “回家再说”,顾攀低声道,“让孩子看见不好。”

    “爹,娘”,双方走近些,顾明月看到母亲脸上还未擦净的泪痕,笑道:“你们送穆蕴呢,怎么好像吵架的样子?”

    “没吵”,顾攀背着手道,“回家吃饭去。”

    顾明月心想她娘多半还是在大伯家受了气,然而此时说话不便,她也就没多问。

    家里一下子多出将近二十个人,晚饭就分两拨来吃,顾明月一家和欧阳薇一家先吃过,欧阳薇又带着照青四个做他们的饭。

    因为有了新的小伙伴,顾熠很活跃,根本没看出他娘有生气,吃饭时缠着顾氏不停地问话,倒让顾氏的心情好上不少。

    吃过饭,顾熠就拿着火把让照平四人和他去外面捉明明豆儿。

    明明豆儿是他们这里一种类似萤火虫的小飞虫,比萤火虫要大上一号,身上有一层荧光粉,夜里看着五彩缤纷的,很漂亮。

    顾明月再三交代几人不要靠近水塘,才放他们出去。

    顾氏已经回房,顾攀还没吃饱,随便扒了两口饭也回房去了。

    顾明月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让爹娘单独说吧,她明天再劝劝母亲就行,便进到到厨房里帮忙。

    粥本来做的就多,欧阳薇只要再蒸一锅馒头做两个菜便可以,照青看着是个麻利的,没用怎么吩咐,烧锅递水就办得很好,其他三个小姑娘擦桌子的擦桌子,洗碗的洗碗,谁都没闲着。

    顾明月看到厨房里的情景,笑道:“我本来还想说让我爹再买一个做饭的婆子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我不比婆子强?再买个做饭的人,我就彻底没活儿做了”,欧阳薇把做好的馒头放到锅里,对顾明月道:“而且照青她们可能干呢,这是头一天有点乱,等明天我爹把西院里的厨房收拾好,以后我就在那里给她们做饭。”

    欧阳薇说的西院,就是让丫头们住的那个院子。

    顾明月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婆子,婆子都太爱说嘴了。”

    “是啊”,欧阳薇说着又忙忙碌碌地在另一口锅里焯蘑菇,准备待会儿拌凉菜,“婆子不仅爱说嘴,还爱管来管去的,我也不喜欢。”

    顾明月看她忙得团团转,对照夏道:“你把南边这口炒菜锅洗一水,再用小火烧起来,我做一些辣椒油。”

    照夏正和照花在洗碗,闻言湿着两条胳膊站起来,不安道:“怎能让小姐给我们做饭?”

    “没关系,我是帮帮小薇姐”,顾明月从碗橱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来小半筐辣椒,就在旁边的案板上切起来,见照夏还没动,她笑道:“我特制的辣椒油可香呢,你别愣着了。”

    照夏点点头,麻利地舀起一瓢水去洗锅。

    直到现在她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玫瑰香味,听着厨房里洗刷切的声音,照夏彻底安下心来。

    顾明月没做好辣椒油,顾熠就高兴地回家来了,捧着一罐子散发彩光的明明豆儿给她看,还说:“姐姐,你的丝帕呢,给我一条,我把明明豆儿包起来,你睡的时候给你挂到屋里让你看。”

    “等我把辣椒油盛出来”,顾明月把辣椒油放到灶台边,跟小薇姐说一声,就带着弟弟回屋去找比较透明的丝帕。

    照花这才松口气,轻声地跟旁边的照玲道:“我觉得小姐就跟官家小姐一样。”

    在照花心目中,官家小姐是最有地位的女子。

    照玲是四人中最不爱说话的,此时也点头道:“小姐又白又好看。”

    照夏听见,凑过来低声道:“对我们还好。”

    照青正烧着火,这时探着头笑:“小姐给我们的香胰子很好闻,肯定特别贵。”

    欧阳薇把这些话都听到耳里,只觉好笑不已,说道:“以后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翩翩比你们现在想得更好呢。”

    照青鼓起勇气道:“小薇姐,你跟我们说说吧。”小薇姐和主家什么关系之类的事,她却不敢多问,虽然这也是个农家,但却是主家,被卖出来时,她娘搂着她说了很多,只不能随便问东问西一条,娘就念叨了好多遍。

    欧阳薇也不在意,捡着一些没妨碍的事儿跟她们说起来。

    顾明月帮着弟弟把明明儿豆包好,到杂物间找一个灯笼,把灯笼解下来换成闪着五色光芒的丝帕包,拍拍手道:“好了,回房挂起来看书去吧。”

    顾熠点点头,想到自己之前的话,又道:“姐,我待会儿再给你送来。”

    “你自己放着玩吧”,顾明月牵着弟弟出来,“你看会儿书洗洗脸刷刷牙就去睡觉。”

    姐弟两个刚出来,便听见正房屋里传来父亲穿透力极强的怒吼:“若娘,你讲不讲理?我娘病着,你让我跟她对着说?”

    紧跟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母亲的哭声:“顾攀,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说过你娘一句不是吗?今天我不过是反问了两句,她就给我没脸,你回来还跟我吵,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好好儿的,我们招谁惹谁了…”

    十几个人正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吃饭,听到主家夫妻拌嘴,顿时连咀嚼的声音也放轻许多。

    欧阳薇和欧阳端都走过来,看向顾明月姐弟。

    欧阳薇低声道:“翩翩,你要不要去看看?”

    晚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顾婶的脸色不好看,却想不到一向红脸都没有过的顾叔顾婶会吵起来,听着还是和翩翩她奶奶有关,虽然有些好奇,她倒不好问。

    爹娘从未吵过架,顾熠很新奇,扯扯姐姐的手,眼睛亮亮道:“爹娘吵架了,大人还吵架,我们去笑他们。”

    顾明月朝欧阳薇点点头,就无语地扯着弟弟过去正房,敲敲门,叫了声“爹,娘”,她爹的声音立即传来:“翩翩啊,爹娘没事儿。”

    顾攀很快打开门,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带着轻松,“吓到你们了?”

    顾熠惊奇道:“爹,你和娘也会吵架吗?”

    顾攀脸色一僵,在儿子脑袋上拨拉一下,佯怒道:“臭小子,回屋去。”

    “我要去看娘”,顾熠往他爹胳膊下一钻,猴子一样跑进了屋里。

    顾明月低声道:“爹,我娘真那么生气啊?”

    顾攀点头,“你奶奶说你娘的时候,我没帮她。”

    顾明月好笑地走进屋里,却看见母亲正抱着熠儿无声哭泣,眼睛顿时就有些酸涩,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嗓子干干道:“娘,你哭什么啊?我爹其实跟我们是最亲的,为外人的事伤咱们家人的感情,不值得。”

    顾攀转过身,满脸苦涩。

    顾熠也不见了刚才的欢脱劲儿,举手给母亲擦着眼泪,还小声劝慰着:“爹刚才是故意吓唬娘的,娘,你别哭啦。”

    “是啊娘,熠儿都能听出来爹刚才不是真的跟您吵”,顾明月解下帕子,给母亲擦眼下不断的泪痕。

    顾氏叹口气,哽咽道:“娘就是想起你们奶奶办的事,心里气不过,我够让着你们奶奶了吧,你们爹呢,却从来都不舍得驳他娘一句。”

    “奶奶都办什么事了?”顾熠疑惑,想起了林疆的奶奶,就道:“奶奶对我好着呢,经常给我吃的东西,跟林疆他奶奶一点都不一样。”

    “一点吃的就把你收买了”,顾氏气得戳了儿子一个手指头,想着儿子也不算小了,还这么不明白事可不行,便直接说道:“你三叔家被除族了,你奶奶担心你三叔以后没办法过活,就让你姐帮他找谋生之路,这不是欺负咱们家是什么?”

    顾攀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娘办事是五个手指头有长短,可那是把他喂养大的娘,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他们兄弟姐妹几人围着锅沿子等着吃贴饼子的情景。

    就那种高粱面掺野菜做的贴饼子,他娘都舍不得吃一口,总是随便对付两碗野菜汤,只有爹发工钱的日子,娘才会跟着吃半块高粱饼子。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怎么样,顾攀都没拂过他娘的意,就算是让自家受屈的事,可他娘也不会把他往死里逼。

    今天焕子前头都说了,他娘不能再生气,若娘却还截话头,顾攀心里不可能没意见。

    然而顾氏,为的也是自家的女儿。

    顾熠听罢,皱皱眉,疑惑道:“三叔还得姐姐帮,不是证明姐姐很厉害吗?娘你为什么还生气?”

    顾氏哭笑不得,分析道:“傻儿子,你三叔是长辈,不帮小辈儿就不说了,哪有再牵连侄女的道理?况且,他又好吃懒做,干什么能成?这不明摆着看你姐刺绣能挣钱,想让你姐往后养着他吗?你姐这个傻的,还答应了!”

    顾明月料到她娘会生气,可没想到会这么生气,还是为她生这么大的气,她不由靠在母亲肩膀上,笑着劝道:“娘,女儿知道你是为女儿不平,可谁让奶奶是把爹养大的人呢?咱们顺她的意,是为了爹啊。再说,三叔也没有那么扶不上墙,我一个侄女都伸手帮他,他还能好意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吗?”

    顾攀闻言,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闺女一句话说得他心头酸涩。

    “我就是知道这个,才好多事不跟他娘计较”,顾氏说道,“咱帮你三叔找条谋生路没什么,干什么还把那小宝、秀萍都推到咱们家?你和含彰还没怎么样呢,她那边就开始想着给其他孙女铺路了。她怎么不想着问问,这含彰可不可靠?”

    “娘,奶奶那也就是一说,到时候秀萍的事做主的不还是她自己?”顾明月满不在乎道,“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准的,不会给她介绍坏人就行了。至于灿儿,他还小,我有办法治他的毛病。”

    “照你说这都不是事儿?”顾氏笑着问。

    顾明月点头,“不是事儿”。

    顾氏立即沉下脸,抬手戳着她的额头:“你个傻闺女,心咋那么大呢?秀萍…这个不是事儿,娘也能给她瞅个好人家。那灿儿,都四岁了,还不会数数,被吴美霞养的就知道吃,是好教的吗?这且不说,往后灿儿到咱家,管与不管,邻居都会在背后说咱家。再一个,他爹娘都活着,干什么非推到咱家来?”

    “那不是担心三弟给养歪了吗?”顾攀低声道,“三弟也不会撒手不管他儿子。”

    顾氏冷笑一声,“不常说我太娇惯闺女,怎么还把孩子往我家送?”

    顾明月说道:“奶奶说要给三叔娶新妇,担心后娘对灿儿不好。”

    “娘,灿儿是我同宗兄弟”,顾熠看看爹娘和姐姐,举起拳头道:“以后他没出息我还得照应他呢。等他到咱家,我就教他数数背书,也省的以后照应他了。”

    “合着,就我不讲理了?”顾氏抹抹发干的脸,叹道:“你们都是姓顾的,娘是外人!”

    “我知道娘是为我好”,顾明月扑过去蹭蹭母亲的脸颊,“可那真不是事儿嘛,何必跟他们掰扯?奶奶真有个什么万一时,别人还是笑我们。如果我奶奶是林疆奶奶那样的,我爹第一个就不愿意了。”

    “是不是啊爹?”顾明月说着看向老爹。

    顾攀立即正色保证道:“翩翩说的是,谁欺负你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算了吧”,顾氏虽然不那么生气了,对丈夫的气却一点没消,赌气反话道:“这还没怎么样的,就向着你娘,真有事儿,还不是舍着我们母子三个上。”

    “若娘,我是那人吗?”顾攀声音都有些干哑,“舍我这一条命出去,我也不舍得你们啊。”

    “我不跟你吵”,顾氏站起来,对儿女道:“熠儿,回房睡去吧,翩翩,今晚你跟娘睡。”

    顾明月忍笑道好,对父亲道:“爹,您去熠儿那屋睡。”

    顾攀看看妻子的脸色,无声点头,带着儿子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顾熠扒着门框在门口喊顾明月,虚着声音道:“姐,明明豆儿给你和娘看。”

    顾明月走出来,便看到站在旁边的父亲,她立即会意,小声道:“爹,我会给你说好话的。”

    顾攀憨厚一笑,怪不得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呢!又交代道:“闺女,多说两句。”

    顾明月郑重点头,“知道。”

    因为这两天都是欧阳薇和她一起睡,顾明月又去跟欧阳薇说一声她晚上要和娘一起睡的事。

    欧阳薇问道:“你爹娘没事了吧?”

    “没事了”,顾明月想到穆蕴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虽然觉得不可能,还是担心他会半夜造访,万一吓到小薇姐她喊出声来,那不就麻烦了,便道:“小薇姐,你今晚就不用给我做伴了。”

    欧阳薇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我睡我屋,那帐子穆大人下午亲手挂上的,我以后都不敢在里面睡呢。”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说两句话,便回房拿上洗脸盆,接一盆清凉凉的水去了正房。

    分出来半盆水,顾明月拉着她娘一起洗脸,然后一起擦香膏…

    躺到床上时,顾氏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却是给女儿讲起她嫁到顾家之后的一些事,什么老太太嫌她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啦,月子里根本没管她们母女啦,拿她的新被子给老太太的三女儿啦…

    顾明月本来还想给她爹说两句好话,却听着这些家长里短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今天也没说去帝京。

    顾攀吃过早饭便去镇里买床,本来说好顾氏去买床单棉花之类,但顾氏还不愿理他,顾攀只好一人两处跑。

    镇里的布店也卖做好的被子,顾攀想着妻子还生气,肯定不乐意带着小丫头们自己做,就一下子买下来二三十条薄被外带铺盖,床直接要了二十多张单人的,几乎一下子把两家店里的存货卖下去一般。

    两家店主很高兴,二话不说就派着小伙计亲自给送到了家里。

    布店的吕老板和顾明月她姥姥家还是五服内的近门,又给赠送两挂天青扎花的蚊帐,笑着说:“给翩翩用的,你别给我推辞。”

    顾攀就把这两挂帐子单独包着,回到家便送到女儿屋里:“你那个七表舅给的,换着用。”

    顾明月知道七表舅为人,会说话还很精明,这次能赠送两条帐子,肯定是爹买的东西不少,她接过帐子一看,都是麻布的,织得还很稀疏,一挂恐怕只要三十文,洗两水就可以直接当抹布了。

    不过这种蚊帐因为便宜,花色漂亮,还是很好卖的,乡下的人家每年都要买两挂。

    对于帐子的质量,顾明月没说什么,笑着放到一边,问父亲道:“爹,您在七表舅那布店里买多少东西啊?”

    “薄被,铺盖,床单,每样都有二三十件”,顾攀坐下来,掂掂桌上的茶壶有水,就倒了杯一口喝尽,“这蚊帐爹看着挺漂亮的,闺女看不上?”

    “没有看不上”,顾明月摇头,笑道:“爹,我娘刚才还找针线,说是等会儿带着小薇姐,还有照青她们四个把铺盖缝出来呢。”

    “家里有多少钱禁得起这么造?”这边话还没说完,外面顾氏抱怨的声音就响起来,“自己做条被子才多少钱,布店做好的,少说得七八钱,中间差的又做出二十条被子出来了。”

    顾攀不作声地听完,看看闺女,“你娘咋还生气?”

    “我昨天听着娘说话就睡着了”,顾明月吐吐舌头,“爹,我娘气不过三天的。”

    顾攀摇摇头,低声道:“这次不好说,昨个儿在你大伯家,你娘不想应你奶奶的话,就一直和她分说,后来我说了你娘两句。”

    “爹”,顾明月同情地看着父亲,母亲没错,奶奶又那个样子,最难做的要数父亲了,“我待会就去把我娘哄高兴,再给你说好话,不过你没向着我娘,我猜我娘还要气两天的。”

    “没啥,别憋着气就行”,顾攀摸摸女儿的脑袋,笑道:“还有闺女在爹这一边站着呢,你不觉得委屈,爹心里好受多了。”

    “爹娘都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顾明月也没怎么见她爹娘吵过架,为防老爹心里难受,她又宽慰了几句,才出门去哄她娘。

    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顾明月先去厨房做了一碟子杏浆蛋糕卷儿,这才端着过去。

    顾氏刚才抱怨几句,就让欧阳薇看着把铺盖被单分分,回到屋里给缝纫机上足劲儿做起衣服来。

    大庸的端午是个大节,这里没有纪念屈原的传统,端午是迎夏的日子,有的地方请戏班庆祝,有的地方则组织各种好玩的活动。在帝京附近百里内的风俗都是回娘家,因为一过端午天就彻底热起来了,出嫁了条件又不错的女儿都会给父母做一身夏衣。

    去年顾攀腿折着,顾氏就没工夫给爹娘做衣物,今年有了缝纫机,做起来很快,还针脚细密很好看,她便想着多做两身。

    顾氏正嗒嗒地把着布在缝,顾明月端着蛋糕卷儿进来:“娘,我用杏浆做的蛋糕,您尝尝。”

    “刚才跟你爹在屋里说什么呢?”顾氏把布移开,捏一块蛋糕卷儿吃着,问道:“当说客来了?”

    “娘,你怎么说得跟两国开战一样”,顾明月好笑不已,“你一直不理我爹,我爹挺低落的,却还告诉我,让你不要憋着气。”

    顾氏长长地嗯一声,“你爹就是说得好听,这次非得让他看看,娘也是有脾气的。”

    “好吧,那您别爹气太久了”,顾明月也不敢总站在老爹那边说,担心她娘更气,看到桌子上老颜色的布料,就问道:“这是给姥姥做的?”

    “娘特地在帝京的大布庄买的布,二两银子一尺”,顾氏两下把蛋糕卷吃完,擦擦手,拿着布给女儿看,“又透气又薄,听说帝京里底子的人家都给长辈买这个,还都爱用这老绿色给老太太做衣服。”

    “不错”,摸着软软的,微带着一点滑,穿起来肯定很舒服,二两银子一尺,物有所值,顾明月问道:“娘,后天就是端午了,您现在才做,不绣东西了?”

    “前面你和你爹去许县的时候,我已经给你姥姥、姥爷各做了一身正式的”,顾氏说道,“这个就不绣了,让他们晚上乘凉的时候穿,睡时也不用再换衣服。”

    顾明月点头,回房把自己的缝纫机抱过来,道:“我屋里还有很多素色布,咱家一人做也一套睡衣。”

    放好缝纫机,顾明月又回去拿了两匹布,一匹天青一匹浅红,天青的给父亲和熠儿做,浅红的给母亲和她做。

    顾明月做的睡衣很简单,袖子裤腿都是直筒的,也不用做盘扣,直接在衣襟处缝几条带子就好了,这样睡觉时不会硌,做起来还很快。

    顾氏一边做衣服一边和女儿说着话,到中午出来吃饭时,脸上还带着笑意,看到顾攀虽然不理,却也没落脸色。

    不止顾攀暗里松一口气,欧阳薇和照青那几个小女孩也都轻松许多。

    相对愉快的午饭过后,顾明月就回她屋里睡午觉去了,今晚她可不打算再和母亲一起睡,那样的话爹娘没有单独说话的时间,啥时候才能和好?

    躺在雾蒙蒙的鲛纱帐内,顾明月很快便感觉到一阵阵让人舒适的凉意,侧身看到帐子角上那几点早已干涸的血迹,她有些好奇地想,穆蕴当时是翻窗子伤到手了?

    等会儿睡醒来,再端盆水把这些血迹擦擦吧。

    明天去帝京,到秦府走一趟,不能在那玩就得回来了,端午还得去姥姥家呢,不过她也很想跟穆蕴一起去看戏。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速度越来越缓,顾明月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

    哐嘡一声,窗子被大风吹开,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顾明月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屋子里竟昏昏暗暗的,窗外天空一片墨色,凉风一兜一兜地往屋内涌。

    她系好衣带,下来把窗户关死,转头一看沙漏,刚过未时,也就是说她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加一件棉布上衣,顾明月开门出来,院里好多人都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地上还有几枝被吹折的桃枝,一会儿飘这一会儿飘那。

    见到她娘还要找油纸布把几辆摇柄水车盖上,顾明月疑惑道:“娘,你们怎么把什么东西都收起来了?”

    廊庑下的几张木桌木凳已经不见影踪,照康那几个大个子正忙着上被风刮开的窗户。

    顾氏摆手,大声道:“翩翩,回屋里去,看样子待会儿的雨小不了。”

    顾攀总觉得女儿那小身板下一刻就能被狂风吹走,也道:“怕屋里黑就点上灯,把院子里这些东西收拾好,我们就也回屋了。”

    “爹,天什么时候阴的啊?”顾明月抬头看看云墨翻涌的天空,却见东方有一块洞明,金色四溢,“我感觉下不起来。”

    他们这里,五月很少有雨的,前世下没下什么大雨,顾明月不记得了,但她总觉得下不起来。

    “不到一刻钟就阴成这样了,怎么会下不起来?”顾氏把油纸搭在水车上,和欧阳薇一起用绳子扎住,说道:“咱倒是就盼着下不来呢,小麦正是扬花的时候,这一场雨下来,得少打七八斗呢。”

    “麦子歪了也难割”,顾攀满脸愁容地看看天,“这么大的风,恐怕村里的麦子都得贴在地上。你焕大哥好容易做出割麦机能省省劲儿,老天爷还给出难题。”

    顾焕牌割麦机是要三人并排推的,对于歪倒的麦子根本半点办法都没有。

    顾明月伸手感受一下风劲,笑道:“爹,你放心,这不是羊角风,麦子肯定歪不了,恐怕长得高的大树要遭殃的。”

    话犹未了,众人就听见墙外大树吱嘎吱嘎的摇动声,顾家西北墙边的那棵大杨树被吹折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树枝,而树身也眼看着不稳。

    顾攀看见,忙叫众人后退,墙被砸塌修修就好,砸到人可不好了。

    “让你瞎说”,顾氏拉着女儿往东边退,低斥道:“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吧。”

    “哎,这树要砸过来,不正砸塌咱闺女住的那间屋?”顾攀看到树隐隐倾斜的方向,后背顿时一层冷汗,若半夜起这风,闺女可不危险了?墙外面根本不种树的,容易扫瓦,但这颗杨树本来就在那儿,两个大男人都抱不过来,当时就没锯,谁想到还成隐患了?“照康,你们几个跟我出去看看。”